第500章 推開一個人

  坦白說,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原因很簡單:她那樣殘忍地對他,他反而戀戀不捨,到了如今,也這樣失神。我一直盡量待他好,換來的卻是「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她比」——這是第一人格多年前的原話,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我竟還記得。


  我想這個女人現在還不夠恐懼,於是說:「我數到三,你最好給我個答案。」


  她抬起了頭,自然是不怕的,微笑著聳了聳肩,又扭頭看向繁音。


  我說:「一。」


  她依舊神態輕鬆,說:「你不用太緊張,我可以向你發誓你可以輕鬆地離開這裡,我不介意你曾用槍指著……」


  「二。」我打斷她說。


  她一愣,終於正視我。


  我將手指套入扳機圈內,食指按住扳機,慢慢地往下壓。這麼多年,我從繁音身上學會一個在我看來近乎說真理的經驗:想要不被人掣肘,就要無所顧忌。而無所顧忌是裝不出來的,事實上,在聰明人的眼裡,什麼都是裝不出來的。其實,亡命徒不是一種氣質,而是一種選擇。


  因此我在拔槍的那一刻就已經想好了:達不到我的目的,我就殺她,下一步就算自己被射成篩子,我也認了。


  我開始數:「s……」


  她總算感受到我的決心,快速打斷我:「當然是你的男人。」


  「要他幹什麼?」


  她低頭瞄了瞄我手裡的槍,見我的手指仍扣在扳機上,隨便一抖就有讓她開膛破肚的危險。顯然她開始怕了,這情況換誰都得怕,她語氣溫柔了些:「他掰斷了我女兒的手臂,我要跟他談談。」


  「說實話。」粉頭髮半點沒有混血的樣子。


  「是實話。」她說:「她是我的繼女。」


  如果他們真的是這種關係,那這個理由聽起來挺順理成章的。雖然小姑娘魯莽,但繁音動粗在先,鬧到這份上了,我們得道歉給錢。但如果真是這樣,她剛剛就沒必要故弄玄虛,更不必拉上那麼多人命。我判斷她八成是在說謊,因為我的槍正頂著她的肚子,她怕我情緒激動,手抖把她殺了,這樣說,至少強過說「因為我想和你老公敘舊」。


  我也不揭穿,因為現在正是個機會,便頂了頂槍口,說:「這事跟我提就是了,要什麼賠償?」


  她愈發緊張,笑容也有些僵硬:「不用了。」


  「不用?」我挑起眉梢:「如此大動干戈地抓我們,現在你要我相信你一分錢都不要?」


  「不是不要,而是……」


  她忽然停下來,神態有些為難。我的注意力不由被她吸引,卻與此同時,我突然感覺身後冷颼颼的,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彷彿後腦勺突然吹來一陣邪風。而我並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只是本能地朝假Amelie扣動了扳機。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撞過來,卻不是撞我,而是撞到了假Amelie。槍聲響過,我覺得或許我打中了,也或許沒有,我不得而知,因為我聞到了血腥味,同時也感覺到了一陣劇痛伴眩暈。


  暈倒其實是種不錯的體驗,因為在這段時間內,我是什麼都不想的。哦,不對,其實,暈倒就彷彿有人拍了我一下,眼前一黑,再一睜眼,時間便過去了。


  我睜眼時,四周一片漆黑。


  頭上是劇痛,空氣中散發著血腥和潮濕的味道。我的四肢通通不能動,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綁死了。


  我忍著滿頭的劇痛仔細地回憶,能想起的,也只有最後那個混亂的場面,我也完全想起來了,有人把假Amelie撞開了,那是繁音。


  當時所有的事都擠在同一時間發生,這證明我背後的人已經花了些時間接近我。而繁音在我旁邊站,餘光應該可以看到我的背後。他可以選擇推開任何一個人,但他選擇推開了假Amelie。


  雖然眼下判斷位置才是最重要的,但此刻,我的心口忽然劇烈地痛了一下,就像被人攥緊似的。我得承認,雖然恩恩怨怨由來已久,我也早就覺得自己對小甜甜的感情早已翻篇。這一刻卻還是猶如被人抽了一棍子,往事忽然洶湧而來:我想起我第一次見他,那年我還小,才十七歲,那是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我對小甜甜的感覺始終是有些複雜的,因為我一開始愛的人的確是他,是那個人格所裝出來的一切。我對他的感情比後面對第一人格要簡單得多,也純粹得多,在那之後的兩年,即便現在回憶,也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幸福時光。


  想不到……


  想不到。


  這時,耳邊傳來聲音:「老闆?」很虛弱,但我完全聽得出,是周助理的聲音。


  我心裡立刻大喜,問:「周助理?」


  「是。」他欣喜地問:「您醒了怎麼不叫我呢?感覺還好嗎?您的頭還在流血。」


  「這裡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到。」我說:「我的頭還有點痛,但我還能忍受。」


  周助理「哦」了一聲,語氣有些詭異:「對,這裡的確太黑了。」


  我瞭然,說:「你們都還好嗎?」


  他說:「除了阿瑤和趙隊長,其他人都還好。」


  我說:「趙隊長死了,阿瑤到哪去了?」


  「被他們拉走了。」他語氣落寞。


  我先是無話,終於禁受不住心裡的難過,說:「對不起……」


  周助理只說:「老闆,繁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有被帶進來。」


  我說:「哦。」


  「我們還可以動,」他說:「我這就挪過去幫您解開繩子。」


  「你們先互相解吧。」我說:「反正我看不到東西,先解開只是浪費時間。」


  我聽到周助理的聲音微微一怔,然後快速地說:「您別擔心,您的眼睛沒有受傷,相信只是暫時的。」


  「沒關係,我不擔心。」我真的不擔心,死都試過那麼多次了,失明而已。我聽他們窸窸窣窣地開始動了,小聲問:「現在是幾點?這裡是哪裡?」


  「這裡像是個庫房,但牆角有窗戶,幾點我暫時看不到。」他說:「但光線很足,看樣子是下午兩到四點。」


  「這裡還有其他人么?」


  「有的。」角落裡有個怯怯的女孩聲音:「我們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昏迷,他失血很多,情況很不樂觀。」周助理說。


  我問:「兩位是做什麼職位的?」


  「我們是這件倉庫的庫管,我負責記錄,他負責搬貨。」女孩問:「你們可以也幫我們解開嗎?」


  「可以。」我說:「前提是你知道這裡的路線。」


  「我當然知道!」她說:「我大學畢業起就來了這間公司,已經在這裡做了四個年頭,對路線很了解的!」


  那就好,要逃跑至少要知道路線。可惜的是,我身上已經沒有槍了。


  我問:「最近的出口離這裡遠嗎?」


  「當然不遠。」她似乎在囁嚅:「就在頭頂。」


  「呃……」我問:「好爬嗎?」


  「不好爬。」周助理說:「非常高,而且窗戶像是被封死的,玻璃怕是不容易打碎。」


  我還是有興趣的,問那女孩:「這扇窗戶出去后是哪裡?」


  「是二樓天台。」


  「二樓?」


  「對。」她說:「這個倉庫在一樓和二樓之間。」


  商場的一層樓比普通樓高太多了。


  「那到天台之後還有其他路嗎?」周助理也問。


  「有的。」她說:「可以直接從天台去到二樓的內衣區。」


  我問:「第二近的路呢?」


  「第二近的可以從辦公區走。」女孩說:「我平時步行大約需要十分鐘。」


  太慢了,一群傷病號,沒有武器,帶著一個瞎子,到處都是敵人,十分鐘根本不可能完成。且就算能完成,也太久了。


  我們只能考慮這扇窗戶。


  我對周助理說:「我覺得從窗戶走可行,他們不可能在商場各個角落都安排守備,主要還是集中在辦公區,而且天台這樣的地方,守備應該也不會很嚴。」


  周助理說:「好,但是我們怎麼打破玻璃上去?這裡沒有梯子。」


  「可以踩貨架嗎?」我說:「至於玻璃……小姐,請問你知道這扇窗戶怎麼打開嗎?」我不覺得從沒從這裡上去過的人會如此清楚這裡通往哪裡。


  「我知道。」她說:「請你們把我解開,讓我去開窗。」


  我對周助理說:「給她解開。」


  我倒不怕她算計我們,因為我們著實是沒什麼可以被算計的。何況就周助理描述的她的情況,武力上我們也是壓倒式的。


  此時我也不知道周助理他們解開了幾個人,但還沒解到我。一陣窸窣傳來,女孩說:「我上去,然後你們可以幫我把我同事推上去嗎?」


  「這恐怕辦不到。」周助理說:「你也看到了,我們全都受了傷,沒人有能力把這位先生推上去,而且,就算把他推上去,我們也無法帶著他繼續逃。他在這裡好歹不曬,天台上可不如這裡舒服。」


  「那我就不去了。」小女孩的聲音有些置氣。


  周助理便說:「老闆……」


  「不去就把她綁起來。」我說:「反正路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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