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你好

  房間里回蕩著他急促而艱難的呼吸聲,我很心疼,而且不明白醫生為什麼不趁機問他話?這樣看著他有什麼意義?我讓他來催眠,不是為了逼他想起恐怖的回憶,而是希望可以與他溝通的。


  但既然我來之前答應了,便咬住嘴唇沒有開口質疑。


  眼看著他維持著這樣的姿態,過了好久忽然開始大口喘息,身體也有了明顯的放鬆。眼睛因為疲倦而半閉著,卻又忽然瞪起眼睛,身體開始劇烈地扭動,臉頰也很快便漲紅。我甚至聽到了綁他布條的撕裂聲。他的嘴唇也在顫抖,眼裡開始湧出眼淚,五官開始扭曲,既有恐懼,又有興奮,還有恥辱——這個神態只要見過的人就不會忘記,在林小姐的農場里,大屏幕上放的視頻畫面,那個可憐的小男孩。


  這真的是小甜甜?

  我記得,小甜甜明明已經忘了這段視頻,也似乎完全不記得他繼母對他做過這些事,這麼說他想起來了?


  終於,黎醫生開了口:「停。」


  繁音沒有猶豫地停下了所有表情跟動作,黎醫生又說:「睡吧,當你聽到鈴聲時,就醒過來。」


  繁音沒有說話,閉上了眼睛。


  稍久,刺耳的鬧鐘聲傳來。


  一小時了。


  鬧鐘響了好一會兒,黎醫生才朝我打了個手勢,我關上鬧鐘,將它拿到手裡。


  這個動作完成後,繁音睜開了眼睛,神色平靜了許多,但看不出是誰。


  黎醫生似乎已經可以有效分辨他們兩個了,微微地笑了笑,說:「你好。」


  他認真看了看黎醫生,又看向了我。


  「因為你殺了我的助手,因此我只能請你太太來幫忙。」黎醫生說:「很抱歉。」


  繁音重新看向他,沒有說話。


  「我也是被父母虐待的人。我爸爸打我媽媽,他們兩個一起打我。」他一邊說,一邊拉開自己的衣袖,那裡有一條很長很猙獰的疤痕:「這是我爸爸用刀砍的。」他翻過手腕,露出上面交錯的割腕疤痕:「我曾多次自殺。」


  繁音望著他的手,沒有說話。


  我記得繁音手上也有很多這樣的疤痕,他也曾多次自殺,不知道黎醫生是不是為了跟他共情。


  黎醫生也沒說話,他這個人總是很留有餘地的樣子,的確讓人很有安全感。


  終於,繁音開了口:「把口罩摘下來。」


  我想阻止,但黎醫生把口罩和帽子全都摘了下來。


  繁音望著他的臉,許久才說:「我見過你。」


  「是,五年前Mill先生第一次嘗試催眠你時,我是他的助手。」黎醫生笑著說:「看來你不是沒有出現過。」


  以前Mill先生從未催眠成功過,也就是說,小甜甜從未跟他們打過照面。既然見過,就代表小甜甜其實出來過,但沒有被認出來。


  繁音沒回答,而是重新看向黎醫生的手:「他們幹嘛打你?」


  「他們說是因為我考試成績不好。」黎醫生笑著說:「但我知道,他們只是在用我發泄他們自己的痛苦。」


  繁音問:「之後呢?」


  「你想知道?」黎醫生揚了揚眉。


  「嗯。」


  「那就跟我做個朋友。」黎醫生說:「日子久了,我自然就告訴你。」


  繁音笑了一下,說:「你給我用了什麼葯?」


  「一點讓你乖乖聽話的葯。」黎醫生說:「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同意。」


  我心裡有些不爽,用藥起碼得經過我的同意吧?把他吃死了怎麼辦?

  繁音沒吭聲,但神色還算溫和,而且他似乎已經有點信任黎醫生。


  「我跟別的醫生不一樣,你將來可以在相處中感覺到。」黎醫生笑眯眯地望著繁音,說:「我不覺得你跟他應該融合,那樣對你不公平。但你需要有人幫你,一個可靠的,具有心理暗示能力的人。我的本事,相信你已經見到了。」


  繁音看著他的臉,半晌,目光流向了我。


  「對她來說,留下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的那個,要愛她和她的孩子。」黎醫生像是在跟他談條件,他微微揚了揚眉,神態中充滿暗示:「你需要她的支持,第一人格的母親需要有人安撫。你現在做不到,你爸爸也做不到,但她可以。」


  繁音許久才開口:「明天還是這個時間過來,別再給我下藥了。」


  繁音本來就不舒服,這樣折騰一圈已經十分疲倦,得到黎醫生的肯定后便睡著了。黎醫生等了一會兒,扭頭對我笑了一下,說:「咱們可以走了。」


  我跟他一起出來,問:「你給他用了什麼葯?」


  「輔助催眠的藥物,您放心,是經過韓夫人同意的,計量也有這裡的醫生在把控。」黎醫生解釋道:「常規方式無法實現催眠,也就無法進一步研究病情。」


  「我會去問過韓夫人。」我說:「但我希望下次我可以提前知道這件事,另外,您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


  「要取得他的信任,當然要跟他想到一處。告訴他,他和第一人格合併才是完整的人,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完全不接受。」他說:「雖然第二人格很聰明,但他的思維方式偏向幼兒,有身為幼兒的天真。」


  我點頭:「我姑且相信您。」


  他笑了,說:「您可以問過韓夫人。」


  「好。」我問:「你剛剛說的那些關於你家裡人的事都是真的?」


  「是。」


  「他們真的那樣對你?」


  「是。」他依然笑眯眯的。


  「怎麼到處都是這種父母?」對自己的孩子下這種手,尤其是他媽媽。


  「因為他們的心理也不健康。」他笑著說:「我的情況,使我可以更容易地跟類似環境的患者溝通,但你可以放心,我的心理一度出現了問題,但Mill先生為我提供了很多幫助。」


  畢竟是學心理學的,而且還學得極優秀,真是幸運。繁音的病之所以惡化得更厲害,也是因為他在這種極端環境下,正常人都要出現心理問題。


  一起到家之後,念念焦急得要我彙報情況,我說了幾句應付掉她,便去喂憐茵,一邊給韓夫人打電話。


  我把情況告訴她后,她鬆了一口氣,說:「接下來你一定要保護好黎醫生,再找一個有這種本事的醫生可不容易。」


  「但他靠得住么?」我把他對繁音說的那些話學了一遍。


  「放心吧。」她笑著說:「他不會亂來。他弟弟殺了他的父母,這件事是我們替他平的,一些很關鍵的,足以讓法庭重新審理的證據在我老公手裡,他是認真來治病的。」


  「他還有弟弟?」之前我問他家人,他也沒有提起,昨天說起被父母家暴,他也沒有提起。


  「對,雙胞胎弟弟。」韓夫人嘆了口氣,說:「他們兩個是很可憐的孩子,從小被父母打到大,他弟弟都被打成了瘸子。」


  「他弟弟是做什麼的?在哪裡工作?」


  「沒有工作。」她說:「因為是瘸子,性格很自卑,不愛出門,經營網路店鋪為生,也不在德國。」


  原來如此。


  我說:「沒想到他這麼可憐。」


  「是啊。」她說:「放心,他的背景很清楚,你可以放心讓他幫音音看病。」


  「好。」


  「繁盛醒了。」她問:「聽說你下午去看他?」


  「是。」


  「嗯。」她似乎有話要說,卻沒有往下。


  黎醫生下午想見第一人格,但要等繁音醒了。我便先去看繁老頭。


  我進病房時,繁老頭正醒著,正躺在病床上發獃。


  醫生領著我進去,讓我坐下,椅子挪動的聲音才驚動他。繁老頭眼睛獃獃的,頭髮也白了不少,朝這邊側了側臉,問:「誰?」


  「是我。」這老頭兒瞎了?我說:「靈靈。」


  他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說:「上午醫生來給音音催眠,需要我幫忙做他的助手。」


  「催眠?」繁老頭立刻來了精神:「效果呢?」


  「效果不錯。」我把催眠的事講了一下,說:「他會繼續跟第二人格溝通。」


  繁老頭點了點頭,人一失明,眼睛就無神。眼睛無神,整個人都顯頹廢,一頹廢,老態就顯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他肯定是想起林至美欺負他的事了……」


  「我也覺得。」我說:「我替我女兒對您說聲抱歉,她還小不懂事,是我沒有收好槍,讓您受了傷。」


  他搖了搖頭,問:「音音有沒有把小雪交出去?」


  「沒有。」我說:「您受傷后,第二人格很生氣,跑來家裡折騰,第一人格打傷了自己,他最近很虛弱,醫生叫他必須靜養,我怕他折騰,派人把他綁到床上了。」


  繁老頭明顯就是一驚:「那星星還在警察局?」


  「是。」


  「完了……」繁老頭說:「這麼久了,你還沒把人給出去,那星星還能活著出來嗎?」


  「准易說一切都好。」我說:「他入侵了警局的通訊系統。」


  「蠢貨!」繁老頭急了:「他們給你東西,怎麼可能不留副本?人證也是聽那邊的,就算物證是副本,那邊也有借口使勁調查。這期間星星呆在警察局裡,要麼交代,要麼被殺。你能防得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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