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中撈月

  我倆用了很多時間才讓彼此冷靜下來。


  我問繁音:「我大哥怎麼跟你說的?」


  「就是那些。」他耷拉著腦袋,依然有點難過:「他說得對。」


  「他是他我是我嘛。」我忍不住心疼他,摸摸他的小臉:「你把他的話認真複述了一遍。」


  他複述了一遍,傷心得一邊說一邊哭。大意的確和他剛剛說得差不多。


  那我就不懂了,既然他之前騙我,幹嘛又攛掇我倆離婚?

  我想不通,便問:「那你有沒有問他,咱們為什麼被人追殺?」


  「我問了。」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我,說:「可他說是家族機密,我沒有入伙就沒有資格知道。」頓了頓,又握住我的手:「老婆……」


  「怎麼啦?」


  「我可以入伙。」他皺著小眉頭,特別嚴肅地要求:「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我是外人了!」


  「入伙要殺人的。」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入伙,但電影里就是這麼演的。


  他果然嚇呆了:「真的嗎?」


  「黑社會嘛,不殺人怎麼賺錢?」我表現得豪氣干雲。


  「殺人怎麼能賺到錢呢?」他還是不懂:「殺人會進監獄要賠錢的。」


  「家族機密,總之這就是我們幫派的規矩。」我有心應付:「你不願意入伙也好,安心寫小說就是了。」


  「噢。」他的表情有點失落:「那老婆你是不是入伙了?」


  「我沒有呀。」


  「你那天殺了一個人。」


  「我那是正當防衛啦。」


  他立刻就笑了起來,露出嘴邊的小虎牙:「那就好!」


  之後繁音一直在病房裡陪著我,握著我的手與我閑聊。我問他:「你為什麼覺得我不喜歡你了?」


  「你推我了。」他鼓著腮幫子委屈地回答。


  「誰讓我住院你都不出現?」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臉上呈現出糾結,許久才鼓起勇氣說:「老婆,我有一種怪病。」


  「什麼病?」


  「我總是很困,然後就睡著很久。我已經努力地讓自己不要睡了,但就是沒有用。」他皺著眉,一邊說一邊咬嘴唇:「而且就算睡很久,我醒來時還是覺得好累。」


  「什麼時候開始得的?」


  他咬了咬嘴唇,小聲說:「從小就有。」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早點說我怎麼可能這麼被動!


  「我怕你不要我。」他慌亂得連聲音都在顫抖:「我不傳染,也沒有別的癥狀。我爸爸帶我去醫院看過,醫生說我沒事。我只是想對你解釋,我不是故意不來醫院看你,我是睡著了,沒辦法醒過來。」


  我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演一演配合一下,便摟住他安慰道:「沒事,不過你為什麼怕我不要你?愛睡覺頂多有點懶嘛。」


  「因為別人都不要我。」他把腦袋擱在我的肩膀上,可愛的咕噥:「從來沒有女孩子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愕然。


  他從來沒對我說過這個!

  我連忙鬆開手,問:「沒有女孩子追過你?」


  他搖頭。


  「一直都沒有?」長得這麼帥都沒有嗎?

  「嗯。」他嘟著嘴巴,慘兮兮地說:「我小時候很醜很胖,沒有人喜歡跟我玩。男生喜歡給我取外號,女生也嘲笑我。」他說到這就甜甜地笑了起來:「你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女孩子,而且你好漂亮。」


  「因為你可愛嘛。」我忍不住揉揉他的臉。雖然他膽子有點小,但會修理家裡所有東西,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好男人。畢竟沒有多少人能在手槍面前保持淡定,大佬版那種毫無人性的動物不在其列。


  接下來的日子繁音一直都是我得小甜甜,沒有搞出事。他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醫院陪我,實在累了就打個盹。還跑回家給我燉湯喝,幫我擦身,把我照顧得妥妥帖帖。


  我的確又被打動了,心裡開始幻想他永遠都是這樣,不犯那該死的病,讓我倆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天繁音前腳剛走,阿昌後腳就進來。他先問候了我幾句,然後說:「真抱歉,之前是我在騙你。」


  「所以,你們真的……」


  「也不算。」他攤手:「我們的生意在很多國家都是合法的。」


  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意思:「那你們殺人嗎?」


  阿昌笑了一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說:「我今天來是因為繁先生說你拒絕離婚。老先生希望我來說服你,之前騙你說是臆想症是因為老先生希望先讓你們相處看看,他以為第二人格的感情歸屬可以影響到主人格,但主人格現在非常討厭你。也就是說,他的情況是雙重人格,你很喜歡的那個是第二人格。雖然第二人格看上去就像一個『真』人,但他的記憶和經歷都是那個人格自己編造的,你愛上他就相當於愛上一步虛構電影的主角,和水中撈月無異。所以放棄吧,這病無葯可醫。」


  我驚呆了!


  雙重人格?!

  「而且現在情況開始變糟了。」阿昌以為我沒聽懂,進一步解釋:「以前,第二人格只會在主人格非常非常放鬆的時候出現,只會和老先生一起從事放鬆的休閑活動,只要稍微有一點危險,第二人格就會立即逃避,讓主人格去解決,但上次沒有。如果這代表著第二人格已經發現主人格,那麼一旦兩個人格開始爭奪身體的使用權,他的身體就沒法得到任何休息,這行仇家很多,第二人格非常軟弱,頻繁佔領身體會害死他。就算退一步講,第二人格其實沒有發現他,它的意志也的確增強了。」


  「他的確跟我說過,他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睡了。」我終於回過神:「可這是我造成的嗎?」


  阿昌搖頭:「沒人知道為什麼。但老先生覺得有點關係,也許第二人格因你而想努力變得強大。」


  我不由沉默。


  這真是一個讓人震驚、害怕且無言以對的消息。


  「所以,」阿昌說:「還是離婚吧。」


  「可他……」我真的完全接受不了:「我們說好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在一起的!」


  「蘇小姐。」阿昌徹底嚴肅起來:「七年前他的未婚妻去世,兩個月後第二人格出現。此前他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但此後他變得理性、冷酷、殘忍、唯利是圖,對女人尤其如此。很多醫生認為他把情感分裂給了第二人格,藉此逃避感情關係帶來的痛苦。可人格分裂從未有過重新融合的案例,也就是說,主人格恐怕根本就沒有感情。」


  「可是以前沒有不代表他就沒有呀!」我大概是瘋了,竟然還想堅持:「也許他能治得好呢?」


  「蘇小姐!」阿昌幾乎崩潰:「這件事真的一點都不好玩!沒有感情的人是不會講情分的!」


  「我知道!」我也急了:「可他是我老公呀!」


  「他不是!」阿昌瞪起眼睛:「他第一次見你時還付了嫖資!」


  「可他的感情愛的是我呀!」他剛剛不是這個意思嗎?


  「你真的太年輕了,怎麼可以認為這種事都能用愛情的力量解決呢?」阿昌低吼:「你還記得他差點掐死你的事嗎?你不要認為那只是情緒失控!他從來都不失控!那是因為他、要、你、的、命!」


  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笑:「挺了解我。」


  阿昌霎時僵住。


  我朝門口看去,是繁音。他依然穿著那件胸口上畫著黃色鴨子的套頭帽衫,手裡還拎著粉色的保溫盒,顯然是回來的路上切換的。


  繁音過來把保溫盒扔到床頭柜上,睖了我一眼:「喝吧,要不要我喂你?」


  我趕緊搖頭。


  他便看向阿昌,目光里透著「主人格」那標誌的冷酷和戾氣:「誰說我要殺她?」


  阿昌顫抖著站起身,臉頰上流著冷汗。


  繁音似笑非笑地扭過頭來:「他勸你什麼?離婚?因為我有精神病?」


  「沒有。」我連忙擺手:「他說你有臆想症,有時會把自己臆想成小甜甜逃避生活的壓力。」


  繁音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這不是精神病。」我覺得他好像挺接受這個說法:「這只是心理疾病,只要請一個好的心理醫生,多放鬆,多休息就可以治好。」


  他歪了歪嘴巴,用手按住我的頭,吩咐阿昌:「去民航學校挑幾個漂亮點的姑娘給我爸送去,不要整天給他彙報我的事。」


  阿昌立刻鬆了一口氣,擦著冷汗,小聲說:「老先生說他最近不喜歡小女孩……」


  繁音粗暴地打斷他:「送小男孩。」


  「不是這個意思。」阿昌說:「他說他想你了。」


  繁音神色稍軟:「我下周就去看他。」又突然板起臉,咬牙切齒地說:「不準再來見我老婆。」


  阿昌擦著冷汗出去了。


  繁音拉過椅子坐下,疊起腿,面無表情地問:「不想離婚?」


  「嗯……」


  他傾身過來,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我的眼睛:「他沒把真實情況告訴你?」


  「只要你別打我,也別帶人來家裡鬼混。」我也不敢提更多,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底線:「至於他怎麼告訴我,就不用你知道了。」


  他盯著我看了好久,突然彎起了嘴角。隨後把我的手拉到唇邊吻了一下,柔聲說:「為了獎勵你的忠誠,等你出院那天,我送你一件小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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