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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蟬(四)

  燕熾登時大驚,此時再喚醒鬼醜卻已來不及,他伸手大斥:“住手!”


  突然一聲尖銳口哨響起,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發出的口音,鬼醜仿若返自奈何橋頭一般,倏然而動,除那矮半頭的以外,八人十六手齊齊阻扥,竟將齊姓洞領這一掌化了個幹淨。


  本以為他會趁機撤掌遠遁,誰知仍不停手,一轉一屈手腕,瞬間一連多掌迎風而發,又飛身上前。


  那八名鬼醜其中兩人眼瞼未抬,仿若厲鷹攀附而上,身懸在半空之中,轉瞬之間鎖上了他的右肩肩胛骨,緊接著架起他這一臂,向後一攘,向下用力。


  那人偏偏頗為執拗,仍不撤掌,左手一翻,從幾人空隙一抽一屈,聚全身內力於左掌間,砸向那矮個子鬼醜麵門。


  隻是八名鬼醜內力足可撼天動地,隻聽得一聲脆響,那人手臂竟齊齊自肩周而斷,那人初始難以自信,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封穴止血,盯著地上斷臂皺了皺眉,頓時萬箭齊發錐心之痛合著傾如雨下的熱血齊齊襲入還魂的腦中。


  待須臾過後,他急忙止血包紮,抱臂佝僂地蹲了下去。喉間淒厲,但細聽仿若隻是老人離世之前似的咕嚕之聲,當是牙抵舌根,強行阻迫自己未出一聲。


  蘇綠幻定睛再看,那名稍矮一點的鬼醜頸上偌大麵具因為這強勢的掌風一擊,自邊緣至額間,無數條細細的破口猙獰現出,隻是那鬼具當是特殊材質,竟然隻是裂開了些細細的口子,並未碎裂四散,而左邊耳垂下方脫落拇指般大小一塊,露出了嫩嫩的肌膚。


  蘇綠幻心頭一熱,果然被她猜中了,真是一名女子,隻是麵具仍然遮擋太多,一時也分辨不出是不是玄月。


  顯然這八名鬼醜比之在那位李大人府邸所遇,功夫更高,內力更深。


  燕熾揮手讓那名小領班帶著人,將長刀架在那齊姓洞領肩頭,甫才隱去不久的暴戾之氣重新迸發,他雙指一並,指著地上之人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待過完嘴癮後這才想起正事,怒吼道:“你他娘的險些誤了煞主大事!”


  那齊洞領悶哼一聲仍不開口,但微顫的雙肩止不住的收縮,想來定是痛到了極致!


  燕熾見他連個像樣的理由都編不出,不由得怒起心頭,又欲扯開嗓子再罵,那小領班巴巴上前道:“燕洞領切莫這會子生氣,眼下正事要緊!”


  燕熾這才想起被他扔到他那死去親爹腦中的大事,轉身麵對四周小群山道:“怎麽?還不現身嗎?”


  說罷,上前幾步,如鷹爪般的厲爪勾刮一下,向前一拉,那平常得再平常不過的五根手指,居然從指尖處快速生長出了五根雞爪似的鐵質鉤子,掏心挖肺一般深深楔入了那女子嬌柔瘦削的瑟瑟香肩之上,頓時肩頭黑血如溫泉池中冒出的熱水一般,汩汩外滲而出。


  蘇綠幻自小雖說養在深閨,但身處武林世家,見識、眼界早已比一般的江湖之人高出許多,待大一些,出入交往之人,百家齊鳴,千竹爭輝,各有所長,她自然也是對各種鳳毛麟角,劍走偏鋒的邪門功夫做好了充分的心理預估,自問對各路武學接受度甚高,但饒是如此,當此人亮出鐵爪之後,她忍不住從頭到腳還是一陣惡寒。

  父母諄諄教誨之下,於功夫更是堅信刻苦方能進益,冬練三九,夏習三伏,有道是勤能補拙,業精於勤,內功劍術必然一點一滴,寸寸進益才可。就算再高一些的功夫,像鬼荼的神鬼錄七重功法,也必然是經年累月,風霜錯骨之間一點點磨煉而得,除非有幸如她一般,得到高手傳功,方能一日千裏,突飛猛進。但再怎麽突飛猛進,當也不能白指生鐵,彎鉤倒勒,如此邪門之功,不由得看的她牙齒咬咯,頭皮發麻。


  蘇綠幻心頭突突直跳,剛欲抬腳走出,誰知,鬼荼一把將她扥下,身形一起,踩在她肩頭跳了出去。


  峽穀逼仄,隻容一人橫立,蘇綠幻正在好奇鬼荼是否會使縮骨之功,耳邊卻傳來幾聲大笑。


  大笑過後,淒厲哨聲又起。


  駝峰山澗背對水穀的湍急水流中,竟齊齊冒頭而出幾十號人,個個手執刀劍,目光凶狠。


  蘇綠幻一看,隻見寬闊坪地不知何時竟齊刷刷站出三人。除了鬼荼,另外兩名她也識得,是賀蘭山堡外脫離他們獨行而去的韓竹鏡主仆,隻是此時卻不見了那名女子。


  蘇綠幻唇角勾翹,搖搖頭,心道這主仆三人湊熱鬧的功夫真乃天下一絕!

  但見此人衣袂飄飄卻冷峻異常,叫人從心底望而生畏。又聯想到他幾次三番為了奴仆現身而出,蘇綠幻不免在心中自動將他從凝霜凍骨的黑蛇長老中有意分解了出來,覺得此人溫吞有餘,恫嚇不足。


  韓竹鏡若然知道他黑蛇長老的威勢頃刻之間便在一個小丫頭心中,從往生深池一路升到了仙家桃園,一定深鎖眉頭,隱好身形,等上幾息再冒頭。


  隻是那燕熾能不能等便說不好了,隻見他眼神一掃,盯著鬼荼淡紫色的光瞳,卻露出了震驚之色,他眼光一乜,心下明了,轉首對著那小領班道:“賤人!竟連我也算計!”


  小領班一愣,對上燕熾那呲火的瞳孔,恍然大悟道:“這女人還真是無孔不入!”


  雖然他們說話特意壓低了音色,但蘇綠幻受了鬼荼七成功力,在這狹窄山縫間閑來無事,讓那遊走的內力足足在體內逡巡了百十來圈,此刻已然比受功初始耳聰目明甚多,這話自然而然飄入了她的耳中。


  因當日鬼煞聯合秋影安投毒一事十分隱秘,門中多數人並不知曉,但他作為鬼煞心腹之一,怎會不知?鬼荼自是一起拿下最好,但他與秋影安本就平起平坐,如今受她蒙蔽,將他當作了這捕鼠的夾子,又怎能輕易咽下這口氣。可此刻門中近百名弟子在此,又不能什麽都不交代,直接上演一出‘窩裏鬥’,不由得對秋影安更加怒不可遏!

  燕熾想了想,不欲底下之人瞧出破綻,流星滑落的轉瞬之間,神色一轉,粗喊道:“主人本想引蛇出洞,不曾想險被這條反複無常的瘋狗攪亂布局,荼主何時到的崖下,怎不響哨,差人放下吊籃?”


  鬼荼雖然內力不剩多少,無法聽清那二人的竊竊之語,但見韓竹鏡二人不知從何處跳出,也隱約猜出了其間關係。她偏偏頭,桀驁地冷說道:“燕熾,你小子想做這捕蟬的螳螂,不料竟成了賣主的狗腿,可覺得有趣?”


  燕熾聞聲有些驚色,雖說秋影安現在也算拜服在了煞主門下,但今日被她利用一事,他自己自是心知肚明,卻難免不讓鬼煞疑心他的忠誠。


  他思緒混亂,齙牙凸起,不忿地握拳為攥,為今之計隻好將三人齊齊拿下,事後到了煞主麵前才好與那賤人當麵對質。況且.……他轉念又想,反正煞主與此人早已撕破了臉,我又何必給她麵子,此刻這麽多兄弟在這盯著,又怎能在氣勢上落了下乘。


  當下將那鐵手從女子身上移出,怒轉沸笑,顴骨下的厚肉都跟著顫了三顫,因為麵相不勻,顯得此刻的轉換十分生硬,那旁邊的小領班不由得後頸發涼,密密麻麻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隻見那燕熾仿若未知一般說道:“鬼荼主真是與以前一般無二,很是有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勇氣。”底下人一聽,卻也是這麽個道理,鬼荼本就與門中走動甚少,又總是一副桀驁不馴的孤冷麵孔,那麽出言諷刺燕熾的這句便算是有所指,想來也隻是狂傲不羈的莫名憤慨了。


  蘇綠幻隻覺在狹縫中駐足太久,腳底涼血婉著她的奇經八脈延到各處器官,觸手冰冷,那涼意還不滿足,又順勢竄到了腦門和耳垂。


  燕熾這話十分清楚,這本是一出台本,而她們便是這出洞的蛇、待捕的知了,而崖上之人或許本來打算誘出韓竹鏡主仆二人,隻是被秋影安多走一步,竟將她二人也齊算了進去了。


  鬼荼此時的做法也是十分正確,至少她二人沒有同時暴露,否則竟連尋找個後手和援兵也不能夠了!

  可那齊洞領卻是為了什麽?

  他顯然早就知道那女子是何人,拚死一搏也要將她麵上鬼具擊落,難道竟是為了提醒告誡她二人,切勿妄動嗎?

  ? 好險!


  避過一劫,她心頭對那位齊姓洞領好生感謝,但一想到鬼荼在外,不免心頭又惴惴不起來。


  如漁網般交錯紛雜的神經剛剛緩和,再一細看,隻見那名女子臉上麵具晃蕩幾下,吧唧一聲,掉了下來。


  蘇綠幻點頭道,當真是韓竹鏡身邊兩大護衛之一,蘇綠幻記得此人口才甚是伶俐,此刻一言不發,當是被封了啞穴。


  可她心口一冷,心說,方才一瞬間,她明明察覺到了,玄月在此其間,若不是中間那人,此刻又會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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