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三)
…… 華嚴洞內。
山洞不深,口闊大肚,一覽無餘。
秋影安麵對險峻的空曠深穀,纖手遮擋額間浮跳入洞內的幾縷亮光,輕吸了一口氣,“人人都說九萬大山是神鬼憎厭之地,說這裏住著五鬼,能令小兒啼哭,家犬夜吠,生者流淚,死者返魂,可我自來了此處,卻將此處視為人間最美之境,旖旎風光、自在啼鳴。正邪分界,何必如此執著!”這話自是講給顏慕白聽的。
他這幾日一直在用霸道的內力強行壓製體內四處逃竄的真氣,也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紀楚那小子機靈,今日送飯竟然帶來了療傷的藥丸,雖不能與蔣玉春饋贈的那顆相比,但服用過後周身鬆快不少,就連令他頭疼的那股霸道氣息都順暢不少。
“你過得開心,想來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也會安心不少。”顏慕白敷衍道。
秋影安慢慢走近他,俯下身來,墨色的瞳仁燦若星海,她輕輕說道:“我對你的心思,你一直都是曉得的吧?”
顏慕白一怔,初入江湖時,自己就像個什麽都不懂的鄉下怪胎,於男女情事更是知之甚少,但好在這一年風霜劍骨,仿若脫胎一般,很多事已然不需要人提點,也能看的更遠,想的更透。
他點點頭,表示回應,不待秋影安回應,他字正腔圓吐字道:“我很感激你待我的情分,隻是很可惜,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他眼睜睜看著秋影安墨色瞳孔由暗轉亮,轉瞬黯淡,最後一片死灰,仿若瑰麗的煙火於空中綻放過後,漸漸灰暗,最後泯然蒼茫夜空之中,連一絲光亮也無一般。
秋影安自認已經將姿態放到了最低,卻仍得不到她最想要的回應。初時入執劍山莊,她確實起過利用他的心思,想著反正一世飄零,為何不能尋個倚靠,但兩人一路南下,朝夕相處,很快她便知道,這個男子是她希望與之共度一生之人。
可天不從人願,她所向往追逐的卻都是他不喜的,她自認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站的位置不夠高,隻要自己成為強者,站到了最高最醒目的位置,他自然會顯而易見發現自己,回到自己身邊,她自己天真且執拗地為他做著自己所認為的最好的打算,而此時他終於跟隨自己回到了這片大山,卻發現仍然跟自己設想的並不一樣,他的心離自己還是很遠。
她是個女子也希望有自己喜歡人的疼惜和珍視,隻是此刻她喜歡的人心裏想的卻是另外的女子,她霍然起身,伏低美麗的臉龐冷冷說道:“你覺得她比我好?”
顏慕白不語,他並不欲在此刻激怒她,若他此刻而立之年,或許能夠將情緒把握的更加完滿,少年終歸是少年,即使不說,眉眼之間對愛人的繾綣思念也足以讓人一眼看穿,況且他麵前的尚是一個十分敏銳的聰明女人。
秋影安怒道:“她好?她的好,不過是因了她的運氣,蘇綠幻內承執劍山莊威名,外受神鬼門鬼荼點撥,手仗白虹、鳳凰二刃鋒利,武功尚且被我壓了一頭,我二人高下,立時便可分曉,你不喜我,不過是因為瞧不起我漁家女的出身罷了,並不是我及不上她。”她此刻顯然已經將情緒強壓到了極致,怒目橫眉,裂眥嚼齒,頗有些怒不可遏。
顏慕白動了動被反綁的雙手,此刻它們疼的太厲害了,得想想辦法才是。
他平靜的說道:“無論我說什麽,你也是不信的,你隻信自己憑空臆測的東西,我喜歡幻兒,是因為她透亮,即使身負大仇,淒風苦雨,依然紅爐透炭炙寒風。我喜歡她就如同喜歡我自己現在的日子,什麽稱霸武林,什麽問鼎巔峰,簡直就是狗屁。你現在已經一人之下,可比以前快活了幾分?”他聲調漸漸升高,怒氣填胸,如果可以,真想拂袖而去,可此刻卻不能。說罷,再多相處一刻都覺得憋氣,雙目一閉,不再看她。
秋影安有些氣急敗壞,身形一閃一晃,片刻之間便躥到了他的麵前,提起他右肩,五指彎曲,催勁而出,對著肩穴一把捏了下去。
顏慕白喉間頓時腥鹹不已,他也不惱,順勢往地上一躺,唇側的鮮血霎時流進了脖頸後,而背對之後,他的眉角卻爬上了幾絲調皮的笑意。
這一掌來的太是時候了!
他頓時覺得體內亂竄的真氣仿若服帖不少。口中仍舊懶洋洋地說道:“早知今日,當初在海漕幫我就不該救你。”
提及海漕幫,秋影安心頭微微一動,此刻,在這熙熙攘攘的世間,能夠敞開心胸聊聊過去的除了顏慕白,竟然再無第二人可訴。
她眼神一黯,舉起的右手,立時放了下來。轉過身去,向前走了幾步,閉上眼睛,讓春季的暖陽,映照在自己臉上,顫顫巍巍卻又溫煦和暖,接著睜開雙目,陰森詭譎之氣重新充盈,“至少現在,我可以定奪他人生死,不費彈指之力,不似從前,隻有被別人砍打砍殺的份。”說罷,也不再回頭,徑直走出了華嚴洞。
……
蘇綠幻二人這才注意到,那九名鬼醜最中一人,足足比其他鬼醜矮了半頭,因為裝束一致且袍子寬大,一時也不能從身形上做出區分。
有那麽個瞬間,蘇綠幻毅然決然地認為那矮個子鬼醜就是她們此行的目標-玄月。但究竟為何這樣想,她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沒有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她不免又有些氣餒和無措。
玄月在執劍山莊之時,她與顏慕白正被困於隱逸村穀之中,後來回山莊以後,又總是四下為師姐奔走,她二人相處時間並不多,但不知為何,她此刻就是有那種感覺,那人就是在海漕別院外甜甜對她說著‘謝謝’,那個曾經在四方小鎮為了自己不惜與秋影安翻臉的唯諾靦腆的小姑娘。
想到這,她不由得立時雙腳置換步伐,打算飛身而出,鬼荼鎖她一肩,口中急道:“稍等片刻!”
燕熾負手,大聲道:“主人有令,你與這幾名鬼士同去辦差,一路需寸步不離,請吧!”
那名齊姓洞領聽此,腳下生遲,似有遲疑,電光火石之間,隻聽得一聲厲嗔,隻見他騰空躍起,掌風淩厲,朝著那燕熾頭頂拍去。
那燕熾似乎早有警惕,身影一轉,麵對崇山之巔,懸身平退而去,這一掌順勢落空。
燕熾頰畔法令紋絡重現,邪魅側首而笑,但因貌醜,整個人又背光而動,五大三粗,身法雖迅若雷電,然非靈巧飄逸,整個人說不出的難看和怪異。
小群山隨眼角極速後退,很快將那一掌滯於風中。
齊姓洞領眼見先機已逝,疾撤而回,像隻滑不留手泥鰍一般,一翻肚皮,掣肘於地,借力身形一正,竟回身以掌作刀,向著那名略矮一些的麵具人臉部砍去。
燕熾輕鬆躲過一掌,正在自矜,剛想嘲諷一番,卻見因這一掌之緣,自己與那齊姓洞領已然錯開了近百步,那人冷笑一聲,仿若奸計得逞一般,回顧運力至手腕,正在如颶風一般劈向那鬼醜中間。
蘇綠幻心弦一動,他是要打落那人的鬼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