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回 渣男無話可說
水岸邊,日落時分。
少年聞聲,披一身天穹霞光的回過頭來“你還好意思問,都來昆吾了,為何不來給我上墳?”
天生一雙桃花目,淺白膚色,英挺輪廓,將離掃了一眼這張已經看膩的臉,翻了個白眼“有新歡了誰還管你?”
夢中的人,本沒有分寸。
而李賀被她一句話堵的臉色鐵青,幾步走上前,抬手便在她頭上敲了一下“誰讓你找新歡的?經過我同意了嗎?”
將離沒管他敲她腦袋的那一下,算她尊師重道的體現吧。
她隻懶洋洋的往岸邊巨石上一躺,望著漫天金陽,夢裏也打著哈欠“經過你同意了啊。”
李賀又在她頭上敲了一下“胡說八道!什麽時候經過我同意了?”
什麽時候?
將離眯著眼睛想了想。
大概是她與他同行一路,生死與共,而他兜兜轉轉,最後決意成家娶親,而新娘不是她的時候吧。
他當時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阿離,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你值得更好的。”
是了,是這樣。
她這麽回憶起來,不免便要可惜,可惜那時的小女孩,麵對一心癡戀的男子說出這樣的話,除了傷心欲絕,不知還能說什麽,當真憋屈。
要擱在如今,他若對她說阿離,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你值得更好的。
那麽即使尊師重道,她也至少將他燒至半殘之後,再答一句我可去你的吧!
我可去你的吧,他們親密同行,相伴始終,而他最後功成名就,卻說忘不了他的青梅竹馬,怎麽,耍人很好玩兒嗎?
渣男無話可說。
時空扭曲,鬥轉星移之間,那夢境又變,這一回,卻是變到了一處人間煉獄。
所謂人間煉獄,場麵實在壯觀。
數十丈高的城牆之上,滾滾的黑煙直衝雲霄,聚而不散,凝成一團似欲成魔的雲。
雲朵成魔,遮天蔽日。
隻可惜擋不住城牆內外,那猙獰到妖冶的紅光之中,快要撕裂人心的慘叫聲。
而摻在空氣中的東西,一點,兩點,如柳飄絮,如雪飛旋,隻可惜那顏色灰白,又灰敗。
踏著一截化作焦炭的枯枝走進來,夢境中,她緩緩伸出手,掌心朝天,接住了一片。
手指合攏,將離細撚了撚,朝身後少年輕歎“即便是夢中,帶我來這裏,也未免有些缺德。”
可李賀望著濃煙中的城池,卻用一種根本不像他的語氣,幽幽的說“阿離,這是你的夢境,不是我帶你來這裏,是你帶我來這裏。”
“廢話,要不是夢到你,我能想到這個地方嗎?”將離指尖輕彈,抖落了那一小搓灰白的塵。
李賀似是垂眸想了想,也無法否認,隻得順著那話輕歎一聲“畢竟這是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就在這裏。”
將離哼哼一聲,算作回應。
而少年幽魂一抹,望著那妖冶紅光,又輕聲道“就在這裏,你當時好小,穿著一身紅衣裳,身上到處都是火,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死了。可我把手放到你鼻下,你還在呼吸。”
對於生命的留戀,是拚盡全力,總也割舍不去哪怕臨死前的最後一口呼吸。
這是每一個還活著的東西,不管內心多麽絕望,總會出自本能的努力。
可將離撇了撇嘴,嗬嗬一聲“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跟這一城人一塊兒燒死了好。”
少年聽了這話狠狠皺眉“活著不好?當神仙不好?長生不老不好?位高權重不好?美人新歡不好?”
“除了最後一個,全都不好。”
將離一回頭,雪白的長裙逆著風的飄飛,姿態高潔,可她笑容濃豔,背靠著一城猩紅火海,罪惡的純白。
李賀點頭“我看出來了,你就是來氣我的。”
她仰頭大笑。
如墨的發絲,隻不過這片刻功夫,便落滿了灰白的塵“畢竟當年未有機會能將師尊親手氣死,實乃平生憾事!如今好容易有個如意新歡,自然要先領來給師尊看看。”
夢中人,輕輕歎。
李賀沒有在意她那幾句大逆不道的話,隻是深深凝望她笑顏“阿離,你終於要嫁人了嗎?”
“不嫁。”
笑意收斂,斬釘截鐵。
李賀怔了怔“既然真心喜歡,為何不嫁?我那些話都是同你開玩笑的,我希望你過的快樂。”
“跟你沒關係。”將離扯了扯嘴角,笑意懶散,沉沉語調。
人間煉獄的麵前,天命揮毫做畫卷。
先一筆濃墨成山河,再一抹輕描,一點潑墨,於山裏添綠,鬱鬱蔥蔥,於海中成藍,無邊廣闊,於大地以生機,於是人間成歌。
而後,在這一圖紅塵美妙之中,點一滴朱墨…
煙塵之中,少年輕咳“那是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因丹朱為火,神恩成焰,浩浩蕩蕩,鋪滿這山河畫卷,燃著,燃著,直到滿圖人間,燃成這白骨粉末…
在這場名為初見的人間煉獄之中,她仰望天穹,白裙漸至深紅,是她地府冥王的顏色。
回首望著年少青春裏,那個視作生命一般重要的人,將離合眼輕嘲“要死的人,拖累旁人做什麽?待我化道之後,讓他也像我一樣上十幾萬年的墳麽?”
“可你為什麽非要化道呢?”
時空扭曲,少年留下一句問,然後化作風…
而她沒有回答,也沒有醒來,隻是腦中清楚,夢境結束,這空曠神殿,唯剩一捧玫瑰香甜,和陰雨澀濃……
輕慢慢,翌日晨間。
扯下子玉那件蒙著頭的長袍,窸窣聲中,將離一睜眼,便對上一張放大的如花笑靨。
贏思絲見她醒來,立刻規規矩矩的朝她行了個禮“天齊君終於醒啦,思絲帶您去用早膳呀。”
“我睡了很久麽?”將離兩手覆在麵上,按著微酸的眼睛,輕吸一口氣,“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回天齊君,卯時一刻。”贏思絲脆生生道,“師尊和師兄們已經全在殿外等候您了。”
“……”
長袍一蓋,將離蒙頭又倒下去,手指一揮“我說你們這幫神仙都什麽毛病,起這麽早不困嗎?去去去,兩個時辰後再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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