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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章 問計五老

  其實西門慶敲詐勒索的大頭在後麵,所以他很大方地放過了索取戰爭賠償的機會——其實認真說起來,確實沒有什麽需要賠償的,如果在這時候咬住不鬆口,絕對會貪小便宜吃大虧的。


  但他這番心思到了耶律延禧那裏,卻不免被越猜越險惡——西門慶可是出了名的護犢子加心狠手黑呀!他的人他自己怎麽殺怎麽剮都行,但絕不容外人欺侮了去!燕雲租界檀州金河館一戰,據探子說慘敗的遼軍伏屍近百裏,兵法雲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想必西門慶那麵也死了不少人吧?承擔了那麽大的損失,他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痛快簽和約了?說破大天,耶律延禧也不信!

  看得見的危險其實都不可怕,隻有看不見的威脅才令人坐立不安,心膽俱寒!


  耶律延禧怕了。現在外強中幹的膽小已經不足於稱其為他的缺點,那已經成了他的本性。


  因為害怕,本來上趕著簽和約的耶律延禧又主動把簽和約的日期延後了。為了驅趕這隻看不見的猛獸,他又把幾位賦閑的老臣請進宮來,這些垂垂老矣的棺材瓢子至少一個見多識廣的優點,應該可以給徬徨不定的自己拿個主意吧?


  這幾位老臣非別,正是耶律大悲奴、馬人望等前樞機五大臣,如今天祚帝倚為臂膀的蕭奉先已經綠化綠過了頭綠死了,能令耶律延禧真正信任的臣子還就剩這幾位了——畢竟一隻腳已經踏進了棺材的糟老頭子們即使居心叵測,從時間上來說他們無論如何成不了自家皇位的威脅。


  因此,天祚皇帝很放心地把自家的憂慮說了一遍,然後求教道:“幾位老愛卿吃過的鹽多過寡人吃過的米,走過的橋長過寡人走過的路,依你們來看,那中華聯邦的西門慶意圖為何?”


  幾個老朽對陛下的自謙之辭連連遜謝了一番後,耶律大悲奴這才擦擦漏出來的口水,慢條斯理地道:“依老臣之見,西門慶必然是在放長線釣大魚也!”


  耶律延禧心說廢話!老子再昏君,難道還不知道西門慶是在玩釣魚的把戲嗎?再聽到其他幾個糟老頭子紛紛對耶律大悲奴的準確預測連聲附和讚不絕口之時,耶律延禧悲哀地發現自己信錯了人,他對這些老不死幹枯的腦髓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


  他要的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這些成精的老頭子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地給他在這裏打起擂台來。如果耶律延禧不耐煩將他們一發都轟出去了,他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一群躺在功勞簿上吃喝,隻會領出場費的王八蛋啊!

  但是,且慢!耶律延禧發現這些關於西門慶釣魚的車軲轆話翻過來倒過去的王八蛋中,並沒有馬人望的存在——莫非馬老頭兒還能推陳出新,別有一番機杼?

  耶律延禧把希冀的目光探照了過去。


  果然,馬人望不負朕望地抬起了白頭,老態而不龍鍾地道:“眾位大人神機妙算,洞鑒之下,西門慶之伎倆無能為矣!卻不知,各位大人有何計可破之?”


  一言既出,其他四個老頭兒都打了個哈哈,閉嘴瞑目低頭,做深思入定之狀,就此寂然。


  耶律延禧恨不得這些不負責任的老鬼從此圓寂!勉強按捺了心頭火氣,耶律延禧轉向馬人望道:“馬老愛卿既有此言,必然已是胸有成竹,何不說來,與寡人分憂?”


  馬人望道:“微臣恕老臣直言,老臣方敢說。”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肯開口拿主意的,耶律延禧忙不迭地道:“老愛卿盡管暢所欲言,不管說什麽,寡人都赦你無罪便是!”


  馬人望這才道:“謝主隆恩——陛下受了女直挑唆,與盟國中華聯邦棄好成仇,貿然開戰,致有燕雲租界之敗,檀州金河館之失,二十萬精兵,瓦解於一役。今時的大遼,北有完顏女直狼顧,南有中華聯邦虎視,已是如風中之燭,國祚社稷,係於懸絲。若陛下政令再有失誤,有一疏失,成千古恨,那時人情怨懟,民心沸騰,縱無僭主之謀,陛下又有何顏麵居於上位焉?”


  聽得此言,其他四個老頭兒再顧不得裝模作樣,假癡不癲,都睜大了老眼,驚愕地看著突然亮劍的馬人望。


  一劍封喉之下,耶律延禧背上直沁出了一層白毛冷汗來。這樣的直言,他多少年沒有聽過了,物以稀為貴之下,天祚皇帝不唯不怪,還倍覺痛快,連連點頭道:“馬老愛卿說得甚是!寡人知錯了!”


  四個老鬼都見識多了耶律延禧虛心認錯、堅決不改的優良傳統,對他語氣中慣例的誠懇也沒抱什麽三年不飛一飛衝天的希望,倒是馬人望接下來的言語卻頗有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震聾發聵。


  “今日之大遼,武庫不備,城堞不修,倉無積儲,士無戰心,而北有女直侵略之鋒已動,南有西門慶深藏若虛之來,若陛下一個應付不當,再有燕雲之過、金河之失,是無大遼矣!那時四海難容,一身何主?陛下此刻之愁苦憂慮,皆起源於大難之未來,可是否?”


  耶律延禧頭上冷汗涔涔而落,連連道:“正如馬老愛卿所言!馬愛卿!老愛卿!你如此洞察,必掌先機,還要不吝奇謀,救寡人一救!”


  馬人望在耶律延禧和四個糟老頭兒灼灼的目光凝視下,默然了半天,方才道:“吾有一計,進取雖不足,守成頗有餘——隻是若說出來時,隻怕難免招陛下之疑忌,受眾人之唾罵,老臣卻當不得那苦!”


  耶律延禧聽了,突然笑了起來:“老愛卿所欲言,寡人心底雖不中,亦有捌玖矣——老愛卿可是欲勸寡人向南朝割地?割幾處貧瘠之地,收西門慶之歡心,一來平其隱患,二來可引其兵其勢,與金國爭利,我大遼廁身於其間,忍辱負重,靜以待嘩,亦不失為自保之道。”


  旁邊四個老鬼聽了,皆大聲稱誦起來:“我主萬歲,英明睿智!”


  他們都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孫男弟女一大幫,縱然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兒孫打算,遼國若有個好歹,這富貴的清福可就享不成了,兒女們也跟著受苦,不如攛掇了這昏君割地賠款,把講道理的南朝西門慶安撫住了,再借力打力對付北方不講道理的野蠻女直。


  當然,割地是奇恥大辱。但這隻是耶律延禧一個人的恥辱,跟他們幾個老頭子有什麽關係?因此四個老家夥都不約而同地助起興來,在他們想像中,有馬人望在前麵的煙囪裏招手,自己四個人再在背後推著,昏君天祚一定會往黑路上越走越深的。


  誰知,卻聽馬人望一聲斷喝:“甚麽割地?此等短命念頭,豈是我主陛下所能動得的?!”


  一瞬間,天祚帝和四個老家夥臉上的笑容都象凝膠一樣被固化在了那裏,定格出一片片蛆蟲一般的褶子,看起來分外的詭異。


  突然間,耶律延禧福至心靈,心花怒放——到底還是馬老愛卿疼自己呀!知道這千古罵名,不能讓自己來背,因此要先把自己這個做皇帝的摘出去,然後由他或是別的倒黴蛋兒來當這個遼史的罪人。


  因此耶律延禧胸有成竹地道:“老愛卿之意,寡人盡皆知了——卻不知老愛卿心下可有定計?”


  反應過來的幾個老不死也饒有興趣地看著馬人望,等著看黑鍋花落誰家的大熱鬧,隻要不是往自家腦袋上扣,那就是一場不錯的好戲碼,足以調劑衰朽的殘生。


  卻見馬人望正色道:“老臣雖有定計,但卻要陛下先赦了老臣的死罪,老臣才敢說!”


  這時的耶律延禧,真是說不盡的大方,把手一揮道:“馬老愛卿所言,不但無罪,反而有功,寡人必定言聽計從,絕無加罪之理!”


  馬人望聽著,象是舒了一口氣的樣子,懇切地向天祚皇帝道:“陛下能赦免老臣死罪,已是喜出望外,如何還敢從中居功?但能免死,此心已足矣——因此隻願萬歲免我身家性命,此外再無所多求!”


  天祚皇帝此時找到了積極替他背黑鍋的臣子,心情甚好,於是朗笑道:“依你依你!馬老愛卿速速明言!”


  馬人望重重地點了點頭,深呼吸了一口氣,嘶啞著聲音道:“如此,老臣我可就說了!”


  耶律延禧催促道:“快說快說!老愛卿計將安出?又有何人可當那重任?”


  卻聽馬人望沉聲道:“陛下的江山,便請陛下一身擔之!”


  “嗯?!”天祚皇帝一聽這話頭不對呀!不是要替寡人扛黑鍋的嗎?怎麽鬧了半天這口黑鍋又反扣回來了?


  在耶律延禧和四個老不死不解的目光中,馬人望五體投地,大呼道:“老臣鬥膽!還請陛下遜位於暫時,以解危局於今日!”


  “啊?!”天祚皇帝一聽此言,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正是:

  君王守株擬待兔,言語分歧卻亡羊。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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