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門恩怨
盧俊義所傳燕青的三槍,第一槍“百鳥朝鳳槍”是三國時河北四庭柱之一——名將高覽所創,使到極處時,一柄槍可以幻化出一百個槍頭,於虛實莫測間傷敵。高覽戰歿後,其好友張郃將他的這路槍法傳了下來,其中更添了無數變化,後來張郃大戰張飛,觀者皆驚懼,其中就有這一路“百鳥朝鳳槍”的功勞。
第二槍“盤蛇七探槍”,出於三國時蜀漢大將常山趙子龍。如果說高覽的“百鳥朝鳳槍”是以繁破簡,那趙雲趙子龍的“盤蛇七探槍”就是以簡馭繁,雖隻是簡簡單單七個槍勢,臨陣交鋒時,卻是奇正相生,變化萬千,無窮如天地,不絕若江河。後來趙雲娶妻馬超之妹馬雲騄,盤蛇七探槍揉合了馬家槍法的精髓後,更見爐火純青,所以趙雲年登七十猶能衝陣破敵,盤蛇七探槍威伏中原。
現在燕青要使的第三槍,乃是當年隋唐好漢羅成所傳的羅家槍法。羅家槍法路路都有絕招——臥馬反身槍、落地梅花槍、腋下藏花回馬槍……但其中最淩厲的,還得算是燕青現在要使的這一槍——二馬錯鐙之際,殺招閃現,有名“馬前雪”,又號“鬼見愁”。
卻見燕青放馬跑出二十步外,又撥回馬來,徑直衝向史文恭。史文恭不躲不讓,縱馬來迎,兩匹馬八個馬蹄如翻盞撒鈸相似,看看湊近,燕青喝一聲“著”,反手刁鑽一槍,槍尖上挑起一泓疾電,直奔史文恭肋窩裏來。
電光石火間,史文恭亦是神速反手一槍,正撞在燕青槍頭上,燕青這一槍的槍勢頓時就被引偏,直歪到交趾國裏去了。等燕青控住了槍時,兩匹馬早已錯鐙而過,又是相距二十步外。
到此時,燕青已是心服口服,當下撥回馬頭,掛住長槍,拱手道:“前輩果然好身手,小子敬服!”
史文恭亦收槍道:“罷了!卻不知玉麒麟盧俊義,是你何人?”
燕青叉手不離方寸:“前輩所言,正是小子主人,兼授業恩師——前輩隨手破我三槍,沒費吹灰之力,非本門中人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莫非前輩於我家主人是一氣聯枝不成?”
史文恭緩緩點頭:“不錯,玉麒麟盧俊義,正是史某人的師兄。”
燕青聽了,再無疑惑,當下於馬背上深深俯首:“師叔在上,恕小侄燕青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史文恭揮手道:“免了!燕青,我來問你,你師傅如今還在大名府做他的安閑員外嗎?”
燕青道:“師叔有所不知,我師傅今日已經被逼離了大名府,流落在此間鄆州壽張縣。”
史文恭一皺眉:“你師傅結交官府,手麵豪闊,有誰能逼得他背井離鄉?”
燕青道:“結交官府,有如養虎,一朝不飽,立起食人。金銀珠寶有盡,而貪腐之心無盡,到頭來億萬家財,就成了惹禍喪身之源。腐視眈眈之下,我師傅若不是有貴人相助,也不能死裏逃生,得回一條性命流落他方了。”
這一言卻碰在了史文恭的心尖子上。曾頭市何嚐不是如此?剛剛紮穩腳跟,就被八方覬覦,幾代曾家主事人,都是殫精竭慮,勉強應付,隻是貪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曾家便是銅山銀海,也填不滿它們窮凶極餓的胃口啊!
想到盧俊義的昨天,很可能就是曾頭市的明天,史文恭心亂如麻,忍不住歎了一口長氣,搖頭道:“罷罷罷!這世道,走一步說一步吧!燕青,我再問你,經曆一場劇變後,你師傅如今身子可安好?武藝未曾退步吧?”
燕青喜慰道:“多謝師叔掛心。我師傅今日經曆一番挫折後,心境磨礪下又明了了一層,身子固然安好,武藝亦有所精進!”
史文恭聽了精神一振,大笑連聲道:“好!好!好!燕青,你今日回去,與你師傅麵前替我傳話,就說史文恭當年受了師兄大恩,無日或忘,隻是自慚武藝低微,不敢貿然上門拜見。如今師兄來到山東,而師弟武藝亦粗窺門徑,正好請師兄前來一聚,當麵鑼對麵鼓,了卻了前塵恩怨時,亦是男兒人生一快!”
燕青冰雪聰明的人,聽史文恭話裏有話,又想起這麽多年來盧俊義竟然絕口不提有這個師弟,不由得又起了疑心,當下再向史文恭抱拳道:“既然是師叔有命,小侄哪敢不從?不過請恕小侄好奇,當年師叔究竟受了師傅何等的大恩,竟致於如此念念不忘?”
史文恭仰麵朝天,長出了一口氣,說道:“也罷!史某人心地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便跟你說了,也不打緊。十幾年前,我與你師傅同門學藝,有一次練棍棒對打,我敬他是師兄,因此招勢間處處留著餘地;誰知你那好師傅卻是當場不讓步,舉手不留情,一剪之間,就將我左腿脛骨打折。嘿嘿!托師兄的福,從此史某人跳躍騰挪的功夫大受影響,隻能看著做師兄的一日千裏,自己隻好在一邊黯然神傷了。”
燕青聽史文恭雖然言語間說得平淡,但正如其人的槍法一般,正是於平淡中見鋒利,不由得心中暗驚。
卻聽史文恭又道:“還好,史某人不是個隻會怨天尤人的,既然步戰已有瑕疵,那便於馬戰上別開蹊徑好了!於是我輾轉來到曾頭市,得蒙曾家人不棄,將我如骨肉般看待,我就在這裏安下根來,潛心練槍練戟,逐日家臥薪嚐膽,隻為著三千越甲可吞吳的那一天!”
看著燕青的眼睛,史文恭輕輕一笑:“這一天,終於來了!”
燕青雖然能言善辯,但此刻被史文恭氣勢所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史文恭吸氣如長鯨,又一吐而出,整個人如雪藏十年後新出匣的利劍一般,陡然淩厲起來,一字字地道:“今日做師弟的自信已有小成,便請師兄再來相會,若此番馬戰中還能打斷我的脛骨,史某人這才會心悅誠服,從此師兄所到之外,史文恭退避三舍!”
燕青終於恍然大悟,怪不得盧俊義平日裏在自己麵前一字不提史文恭,原來是年輕時彼此間生了齷齪,以至於師兄弟弄成了陌路人。
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結,燕青再拜拱手道:“師叔,小侄這裏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史文恭點頭道:“你說。”
燕青便誠懇地道:“師叔,小侄久隨吾師,深知他肺腑——他對於早年誤傷師叔之事,是深深抱愧於心的。”
史文恭冷笑一聲:“何以見得?”
燕青道:“我師傅他就是這麽個性子,但有所疚,總是深藏於內,寧煎熬著自己,也不說出來。幾天前三奇公子西門慶因師叔英勇難敵,上門去請我師傅出山,我師傅一聽師叔名字,又悲又喜,雖然三奇公子於他有保身活命之大恩,還是寧願背負忘恩負義之醜名,婉言謝絕了三奇公子的延請——賢良之士人人敬,負義之徒落罵名。師叔啊!我師傅平日不提你,今日寧落罵名也不來見你,若非心中有愧於你,何至如斯?”
史文恭聽著,心道:“怪不得前幾日我去梁山營前挑戰,梁山高掛免戰牌,西門慶絕跡不見人影,原來是跑去搬救兵了。嘿嘿!盧俊義!便是你親來,我史文恭又有何懼?!”
當下一聲清吒,喝斷了燕青接下來的舌燦蓮花,就見史文恭瞋目揚眉:“住了!燕青,任爾小輩花言巧語,亦難打動史某人鐵石心腸!你速速回去,稟與你那好師傅,就說史文恭兩軍陣前專等,三日後不來,休怪我要在軍前立起牌位,射他八輩祖宗了!”
這後一句話說得太毒,燕青雖然存著化幹戈為玉帛的玲瓏心腸,聞言也禁不住胸中騰騰火起,獵獵煙生,當下厲聲正色道:“師叔!敬人者人恒敬之,你是燕青的前輩,還當自重才是!”
史文恭縱聲長笑:“燕青!你胎毛沒褪,乳臭未幹,也敢在我麵前說嘴?哼哼!盧俊義他人不來,卻派了你這麽個弟子來軍前打探風聲,其心不善!也罷,我若出手擒你,見得是我以大欺小,不是光明磊落的手段!盧俊義有弟子,我史文恭也有傳人,前輩歸前輩,後生對後生,今天咱們是騾子是馬拉出來蹓蹓,瞧瞧到底是盧俊義的弟子英雄,還是我史文恭的傳人了得!”
說罷,史文恭一聲大喝:“曾塗何在?”
曾家五虎的老大曾塗在陣後聽史文恭述說同門恩怨,早已在心中摩拳擦掌,替師傅銜冤抱屈個不停,此時聽到師傅召喚,當下生龍活虎般答應一聲:“弟子在!”喝聲在耳,人早已飛馬出陣。
史文恭指了燕青道:“今日有緣,你與你這個小師弟伸伸手吧!切記他可以無情,你不可無義,出手時點到為止,切不可傷了他的性命!”
曾塗大叫一聲:“喏!”提馬往上一闖,才要大戰燕青。這正是:
隻說一門生舊怨,又看兩陣結新仇。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