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平陽:斂芳幽約
沈青綰與李世默約定的時間,不多不少,剛好在承明宮變發生整整一個月之後。
六月十七,天氣步入盛夏之後逐漸燥熱,就連夜晚也未曾幸免。即使已入戌時,焦灼的空氣牢牢地籠罩著皇宮的每一處,似有山雨欲來的摧折。
但遲遲未至,隻有斂芳宮的高樹蔭蔽下,知了在嘶鳴。
李世默緊張的環顧四周,步子在通往斂芳宮的路途上,邁得輕快。
他走到斂芳宮的外牆,那個可能埋伏神策軍的地方探尋一圈,東西通透的北街一如既往與牆內不同,甲兵旁若無人地巡視。
確認周遭沒有埋伏之後,李世默調轉回身,小心翼翼地推開斂芳宮的大門。
雖然斂芳宮近一年屢屢發生不詳之事,但這些不詳之事真正的獲益者宣王殿下卻從來沒有踏入過半步。
這次算是增添一把與眾不同的體驗。或者說,剛好觸了個大黴頭?
他微微苦笑,多半先入斂芳宮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
看來今夜得定下一個目標,順順利利活下來就是萬幸。
沈青綰已經在斂芳宮的廊下等候許久,見有人進來,先是唬了一跳,正欲用半人高的叢木遮掩,定睛一看是宣王殿下,才鬆了口氣。
雖說已能下床走路,但背上的傷並未好透實,隻能坐在廊下休息。見到來者,她扶著廊柱緩緩起身,向著李世默蓮步慢移,福了福。
“見過宣王殿下。”
李世默也是第一次近距離與沈青綰打交道。早有耳聞,若昭挑了一個代替她在宮中斡旋四方的沈青綰。而沈青綰其人,是照著婉淑妃,也就是若昭母妃的樣子選的,見者無一不說神似。
她的生母啊。
李世默借著並不太好的光線,細細打量沈青綰。
一個粉嫩嫩似嬌花帶雨,另一個時而殺伐果斷令人膽寒,時而心思詭譎細密又覺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不可用一詞一句概括。
完全不同。
收回打量的目光,李世默淺淺頷首,“見過宛嬪娘娘。”
不欲在此處過多停留,他便開門見山。
“夜間留在宮中諸多不便,還請娘娘直說了吧,當夜斂芳宮,敬王是否在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娘娘為何是窒息而亡的,神策軍放箭,又是怎麽回事?”
沈青綰還是一如既往先跪為敬。一朵花撲棱著從枝頭墜下一般,盈盈拜倒在李世默麵前。
“我……我實在是太害怕了,求殿下幫幫我……”
李世默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麵前的沈青綰雖然年齡比他還小上好幾歲,但耐不住名義上算他母妃,基本的授受不親還是要做到的。
“你暫且先起來說話。”
沈青綰伏在地上固執地搖搖頭。
“最近幾日我一直茶飯不思,唯恐自己死了,衛皇後的冤情就再無人可知。我想著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告慰皇後娘娘的在天之靈。又害怕敬王殿下對我處處威脅,日日夜夜膽戰心驚,連睡也睡得不安穩。”
李世默靜靜聽。
不起來說話也可以,能說一兩句重點嗎?
他默默扶額,夜色掩蓋下滿頭黑線。
“照你這麽說,敬王也是知情的,甚至在場?”
沈青綰伏在地上點點頭,頭頂的步搖似鸞佩琤瑽,字字如控訴般淒厲帶血。
“他在場!皇後娘娘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與李世默所料差不多,他點點頭,“那你與李世訓又是怎麽回事?”
她泫然欲泣,整個人因為極度壓抑著哭腔而顫抖。
“我與他清清白白,這件事我向主子……”
李世默輕輕咳了一聲。
沈青綰突然凝噎片刻,隨即調轉話頭又無比順暢地接下去道:
“主要都是他的計劃,用我與他的私情誘皇後娘娘上鉤。他原本想的是,皇後娘娘瞻前顧後,可能需要依靠衛茂良前來捉奸。那他便與神策軍聯手,擊殺衛茂良。如果衛茂良沒有上鉤,就暗害皇後,嫁禍神策軍,讓衛茂良以為神策軍要反,起兵清剿神策軍中內侍。”
所以才會有衛茂良看到一縷煙似的信號彈。那個時候的衛皇後其實已經死了,李世訓利用了張懷恩想殺衛茂良的心思,將悶死衛皇後的罪責嫁禍給神策軍。
事起突然,甚至連張懷恩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嫁禍。
而等到各方勢力廝殺得差不多時,李世訓再以救駕的名義從中漁利。所以也就有了含元殿前的那一幕。
如果父皇不是早有準備的話。
即使當日含元殿的謀劃失敗,神策軍中內侍的勢力倒台已是板上釘釘。李世訓亦可借助與張懷恩的交情逐漸安插的人手,趁此機會接管神策軍,從而真正控製住關中最重要的兵力。
原來如此。
李世默總算確認了他關於李世訓計謀的種種猜想。當夜,衛皇後從暗訪斂芳宮開始,就已經踏入了李世訓布好的局。無論衛茂良在場與否,他都能保證自己成為那個高高掛起的獲益者。
那李若昭呢?
她在其中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她料到了李世訓的計劃麽?
現在並不是問的時候。盛夏夜間的空氣燥熱得令人不安,蟬鳴一聲勝過一聲嘶啞。李世默環顧四周,黑黢黢的看不見其他人影。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
沈青綰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嗯”了一聲。
“事成之後,你便是此案的知情人。因為你的身份,李世訓沒辦法殺人滅口。但以他的手段,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把你監禁起來。可如今你全首全尾站在這裏與我一一控訴李世訓的罪行。”
李世默頓了頓,看向伏在地上的一朵嬌花微微挑眉。
“你又是如何逃出來的?”
“我……”
叩叩叩。
三下清脆的叩門聲在李世默身後響起。沈青綰還在滿肚子搜刮著言辭,便生生止住了話頭。
李世默向身後望去。一時雲破月來花弄影,月光清輝灑下,照見斜倚在斂芳宮大門前的高挑而頎長的身影。
身形也嫵媚,聲音也嫵媚,帶著舉宮之中獨他一人的嬌俏與嘲弄。
“當然是我親自放她出來的咯!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