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默心下默默扶額。
他剛剛都在想些什麽!
淩風趕忙趁著李世默還沒緩過勁的片刻,麻利地登上馬車,理了理馬轡頭,唯恐李世默再多問一句。
馬蹄悠揚向北,兩人一人駕車一人安坐車廂,各自默不作聲。
尷尬並未持續良久,路邊街景如走馬在李世默起起伏伏的心緒中彈指一揮間。光影錯雜,映著他的表情亦不甚清晰。
如今李世默頂著一個救駕有功,辦事得當的名頭,幾乎可稱當朝最炙手可熱的皇子,特許隨時入宮早就是宮人們習以為常的事。一路入清泉宮,沿途宮人們陸陸續續叩首一大片。這種眾星拱月被人擁簇的感覺不是太習慣,李世默微微頷首致意,快步向著清泉宮而去。
至母妃宮中,李世默拔腿先向寢殿。不能進,規規矩矩候在門口等通稟。
卻是采艾不知從旁的哪個走廊突然殺出,向著李世默福了福。
“娘娘不在這兒,殿下隨我來。”
李世默將信將疑由著采艾領進茶室,撩開不透光也不透聲的簾子。
厚重的帷幔隔絕之下,寧妃已經在茶室等了很久。
他快步上前,忙施禮道:
“母妃你身體……”
寧妃起身,在李世默跪下之前,搶先一步把他扶起來。
“我沒事,你先坐。”
“這……”
“我真沒事。”
兩人坐定之後,寧妃鬆快地笑笑,“是因為有急事,但又不能太過明顯,隻能推說身體抱恙。”
那就好。李世默鬆了一口氣。
“何事?”
“宛嬪暗中給我送了信,關於五月十七當夜皇後之死前前後後的經過,她都清楚。”
“我當然知道她都清楚。隻是母妃你知道現在的狀況,宛嬪禁在儲秀宮的養傷,半步都離不開麗妃與敬王的監視。我既無法問詢一二,她也不能把消息遞出來,完全沒有絲毫的推進。”
李世默說到一半,忽一頓。
“所以她告訴母妃了什麽?又是如何把消息遞出來的?”
“這就是我不得不來找你商量的理由。”
寧妃眉心鬱色不解。
“為避嫌,我與宛嬪見麵極少。宛嬪直接聽命於的人,應該是,她?”
李若昭。
他千瞞萬瞞不欲讓母妃知道風波莊莊主的身份,也就在去年十一月查抄宣王府查出一個長公主之後,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那聰慧的母妃全都知道了。
李世默苦笑。今日見了三個人,三個人都提到了她,無處不在的她。
“她與你說過嗎?關於宛嬪最新的動向。”
“沒……”
李世默張嘴,嗓子裏澀澀的。
“當初因為我一時意氣,害得她深陷毓安宮至今不得脫身。母妃你說的對,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我確實,不該再麻煩她的。”
提及李若昭,寧妃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說起。她眯了眯眼,遙想去年除夕夜她踏雪夜訪,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看她,枯脆的生命薄如蟬翼,她甚至覺得風稍稍大些便能把那個小小的女孩兒撕碎。
你怎麽忍心讓她承受那麽多東西。
原本想輕斥一聲“你太亂來了”,卻又在看到自家兒子垂首不語的悔意時心軟。
寧妃歎了口氣。
“今後……”
“今後不會再有了。”李世默叩首拜伏下去,“兒子先前不聽母親的話,已釀成大錯。兒子已經想通了,今後絕不會讓她操勞,也絕不會,再有癡心妄想。”
罷了,兩人走到這一步互不傷害已是萬幸,及時止損也很好。
今日李世默來得匆忙,寧妃也沒準備吃茶小點。她抬手準備沏茶,李世默搶了個先,恭恭敬敬奉了一杯茶水給母親。
“還是話說回來吧,宛嬪的事。”
寧妃喝了口茶,就當是把先前的事翻篇。
“本來是她的人,交給她查最方便,我也盡可能少過問插手她的事,最多與宛嬪身邊的霜華有所溝通。具體是通過儲秀宮裏每日送到尚服局浣洗的衣物,如果有消息,霜華就在那套衣物袖口係一根紅絲線。尚服局有個司衣,會在那件衣物裏找到霜華留下的條,再轉交給我。”
李世默眉心淺動,“這次是霜華送的消息?”
寧妃輕攏杯盞,搖搖頭。
“不太確定。就之前的經驗來看,應該是。但因為宛嬪斷了聯係太久,那個司衣來送信時我有些不太放心,多問了一句有什麽異常。司衣說留條的地方不太一樣,往常是縫在袖口,這次在袖口找了許久沒找到,最後才發現這次縫在了胸口。”
“那宛嬪又對母妃說了什麽?”
寧妃從袖中取出一塊早已準備好的布條遞給李世默,上麵有用墨筆歪歪扭扭寫的幾個字,看得出來,寫得很匆忙。
李世默一邊看,一邊聽母妃解釋。
“她說她的傷基本上好了,過幾日便可出門行走。五月十七當夜的事她隻說太複雜,一張小紙條說不清楚,想約你當麵談。”
“三日後的夜晚斂芳宮?”
李世默最後看到這幾個字,不禁歪著頭苦笑。
“怎麽又是這個地方。”
東陽郡主公孫嘉禾身陷險境在這兒,衛皇後不知被誰暗害也是在這地方。斂芳宮簡直像被李從儀,這位按輩分李世默該稱一聲“大爺”的隱太子詛咒過一般,淨是些沾血的不詳之事。
“她沒解釋原因,但我想著,恐怕有些事隻有在現場才能解釋清楚。宛嬪拜托我轉達的話已經轉達到了,至於去不去,你自己決定吧。”
如果要查衛皇後的死因,宛嬪是目前已知唯一全程在場的人,也是絕對繞不開的人,李世默早就想見上一麵好好聊聊。
但是此時的宛嬪沈青綰,真的可以隨便答應見麵麽?
“晚上這個時間?”
“對,我也擔心這個問題。”寧妃點點頭,“你在宮中再如何久留,非尋常宴會,不可能留到晚上,容易落人把柄。”
“倒也不是留不住。涼王叔最近協理神策軍,加上張懷德仍舊統領北衙禁軍,有他們協助,蒙混過關不難。”
關鍵是風險有多大,擔下這樣的風險費了那麽多周折,受益又有多大?
李世默暗忖,已經吃過不止一次虧的宣王殿下不得不謹慎謹慎再謹慎。既然已經決定不再麻煩若昭,此時此刻,他所做的一切決策都不會再有人為他兜底。
他的身後,不會再有,他也不會允許再有李若昭。
等會兒!
李世默思緒突然一滯。
宛嬪怎麽會知道他在暗中查皇後之死的事?
某些如蛛絲般的想法電光火石間貫通,李世默眸間一亮,向著寧妃娘娘伏地大拜道:
“我知道了,多謝母妃告知。”
從清泉宮中出來之後,李世默轉身對淩風道:
“先不忙回,掉頭,再去一趟涼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