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北衙:棋終局未收
在門外靜聲聽的李世默渾身一顫。
幾乎下意識看向若昭。又忍住了,沒回頭。隻覺得一瞬間的芒刺在背紮得他透骨的涼,指尖下她的手微不可察一顫。
本來是不可察的,實在是他的手就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能感知到。
後麵的話他聽得不太清了。直到父皇推門而出的時候,兩人還僵在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皇帝陛下的目光在這兩人間打量一圈,最後落在李世默搭在李若昭的手背上。
目色驟然變得意味深長。
終於,發出了極輕極輕地一聲嗤笑。
“要見太後,現在就見吧。”
他邁了兩步,把一站一坐的兩個人拋在身後。
“你們好自為之。”
門戶大開,正午的陽光從高大的門扉外傾瀉而入,照亮一片分隔明暗的坦途。
壽康宮的主殿裏,太後跌坐在地上。她靠在高腳的黃梨木椅邊微微仰頭,十幾隻簪子步搖壓得她的雲鬢半偏,身上還是那身大壽宴客的禮服,灰撲撲的鳳凰耷拉在地上,鋪就一塊斑駁又華美的布。
“來了?”
她一手倚在木椅上,試圖把自己撐起來。稍一用力,沒作用。再用力,折騰了一輪花甲的身體實在撐不住。最後還是保持著靠在黃梨木椅的姿勢,微微仰起頭,跌坐在地上也足見後宮之主的風範,覷了門外兩人一眼。
“出息啊。你們兩個。”
李世默終於回頭看向若昭。
你不是還有話說麽?
若昭也在打量著太後,隔著一道光架起的飛橋。
末了,她回頭,向著候在樹蔭下的雪瀾輕輕拋下一句。
“阿瀾姐,我們走吧。”
這就走?
李世默回頭眨巴眨巴眼。
本來是有很多話要說的。
若昭到壽康宮之前,其實準備了滿肚子的話,關於她生母的死,關於安和元年的樁樁件件,長安城裏不見天日的飲恨,甘涼朔漠數十萬黎庶流離失所的悲情,千頭萬緒,皆因麵前這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
隻是在推門看到陳太後的那一刹那,若昭突然覺得,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同樣是女人,同樣是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同樣是在詭譎的宮廷中攪弄風雲,同樣是不擇手段把那個男人送上高高的寶座。
這樣算來,她與陳太後,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同。
在這個成者為王敗者寇的時代,失去了太子這一抓手的陳太後,雖幾無再度幹涉朝政的可能,但她畢竟是太後,皇帝陛下的生母,失了權勢,也還能在壽康宮裏安安心心度過她的晚年。
而她自己的路,卻才剛剛開始。
那些無關痛癢的細節,那些注定無法改變的過去,多問又有何用呢?除了讓自己看起來像落井下石不太體麵罷了。
“……長公主!”
李世默一路追了出去。
他本來是想叫“昭兒”的。
不能叫。
該叫“姑母”。
他又不願意。
最後千回百轉,喚了聲“長公主”。
若昭讓雪瀾停下了下來。
“接下來事好好辦。太子喪儀,統計傷亡,優撫家屬,整頓軍備,這些實打實的事做起來你肯定不會比李世訓差。衛將軍那邊還需走一趟,該說什麽你心裏也清楚。至於剩下的事,交給我,會有一個好結果的。”
那你還回來麽?回宣王府。
李世默叫住她是想問這個的。
藏書樓還在,藏書樓裏你的軟塌和茶幾還在,今年四月十五的生辰還沒來得及過。還有你院中的那樹桃花,今年春天開花了,一樹生機勃勃,很漂亮。
壽康宮門前的宮道上,不知何時還會有人來人往。那些話不能說,沒法說。
正午陽光愈發熾熱,亮得晃著人眼花,目之所見皆是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我還有點事,再說吧。”
她揚聲,“阿瀾姐。”
雪瀾應命,不再過多停留,一手撐傘一手推著輪椅繼續向前。整個過程,至始至終,若昭都背對著他,聲音平靜,無波無瀾。直到雪瀾上前幫她整理不小心卷進輪椅下的裙擺時,才發現若昭的臉上,已經全是淚痕。
“哭成這樣。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
往前推的下一個路口,確實有個熟悉的人影。
皇上換下那套身臨含元殿的大裘冕,穿上另一身平常視朝聽訟見客的白裙襦烏皮履,正在路口在等著她從壽康宮出來。
若昭輕咳一聲,把黏在喉間的哭腔咽了下去,聲音重歸冷漠。
“皇兄想多了。”
知道皇上與自家殿下有要事相商,雪瀾識趣退下,由著皇帝陛下推著若昭慢悠悠地向前。
“你不解釋解釋太子的事?”
坐在輪椅上的人沉默一瞬。
“我很抱歉。”
“……沒了?”
“既然是我拉你入局,風險得失都是我的責任,皇兄怪我,我自己該受著。此事從一開始便與我預想有些出入,待我複盤清楚,才能再與皇兄說。還有,”
若昭回頭,稱不上眼刀,但絕對稱不上客氣。
“這局也並非我完全控製吧,皇兄自己也不也留了一手?讓張懷德派人最後一招將軍,派的還是關河。你是真打算挑撥李世默李世訓當場結下梁子,好讓自己今後再丟一個兒子?”
“關河的人選並非我定,我隻讓張懷德留個人備用,是他自己挑的關河。”
張懷德。
李若昭在心裏默默算上一筆。他雖說幫著衛茂良李世默以及皇帝陛下扳倒了張懷恩,大功在手,但現在的處境其實最為堪憂。神策軍軍製要改,北衙禁軍也不得不改。今後的他就是無依無靠,隻有最強的兩位皇子之間真刀真槍地交鋒,他才能暫避鋒芒擇一主而侍,進而從中漁利。
果不其然,人人算盤都打得門兒清。
“既然說到這兩兄弟,”真像閑話家常一般,若昭有一句沒一句道,“神策軍的事,我也先與皇兄說好,宣王不插手,皇兄隨便調吧。”
“嗯?為何?”
就在剛剛,皇上還聽見神策軍中散播種種言論,說敬王李世訓在神策軍中很得擁護,足見李世訓已有爭奪神策軍之心。在這種環境下,僅剩的對手李世默不爭,便顯得極為出乎意料。
“讓宣王涉足,對於受慣了張懷恩指揮的神策軍而言,他這是無根無基從天而降,沒法服眾的。神策軍對內控製禁中,對外震懾藩鎮,地位又屬實微妙,現在朝廷內外,人人都盯著這個差事。何必讓他裏外不是人。”
李世默不可行,潛台詞便是說李世訓可行。進而暗示他,李世訓其實在神策軍中早有人手?
皇上眸色暗了暗,靜聲聽她繼續叨叨。
“順便還向皇兄討個人,這人有才,隻可惜沒施展的機會。反正你也沒法用也用不上了,留給李世默用吧。”
真跟護犢子一般的,皇上啞然失笑。
“你倒是不掩飾。”
“我也沒想著掩飾我的立場。”
若昭回他,也笑,看似漫不經心。
“還有一事,皇兄不是一直想見涼王麽?現在時機也正合適,皇兄也該去趟涼王府,見見自己的親弟弟了。”
明天開啟新篇章(^-^)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