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北衙:馬鳴風蕭蕭
不對,還是不對。
剛剛那一縷煙,是誰放的?
以及,張懷恩謀反的動機,又在哪兒?
據衛茂良入京這一個多月的了解,無非是和敬王勾結。敬王意圖儲君之位,張懷恩想要高枕無憂控製長安的權力。
可麵前的沈青綰,不就是儲秀宮麗妃敬王的人嗎?
為什麽偏偏又是她來報信?
衛茂良還沒反應過來,沈青綰突然壓低聲音。
“我是寧妃娘娘的人。”
怔忡隻有刹那,沈青綰甩手猛推衛茂良一把。
“來不及了,快走啊。”
又用力推了一把琉璃。
“快去給太後娘娘報信,張懷恩要來了。”
“那你呢?”
沈青綰扶著牆慢慢跌坐在地,因為背上插著的三支長箭她甚至無法靠牆休息片刻,汗混著血流經傷口,持續不斷灼燒的疼痛已經快令她意識模糊。
“我跑不動了,在這兒還能拖延時間。”她嘴角扯出一個微笑,“我落到張懷恩手裏,他們會看在麗妃娘娘的麵上,暫且保我一命。死不了。”
疼痛研磨神經已至極限,沈青綰最後的話隻剩氣聲。
“衛將軍,隻要你逃出宮城。我們,就不算輸。”
山風呼嘯,初夏的長安,深夜還未被燥熱襲奪,風中僅存的清涼在此刻聽來格外蕭蕭。肅穆的宮城,草木簌簌搖落,真實的風聲鶴唳在曲折繁複的宮道中上演。
兩人向南一路飛奔,耳邊風吹如飛奔的白馬,白駒過隙。
琉璃哪裏跑得過長年在軍中的衛茂良,又加上穿了一雙精致而繁綴的鞋子,沒跑兩步雙手撐在膝蓋上,已經喘不過氣來。
衛茂良回頭,不遠處的浮光流影還在躍動不息,火光已經照得半邊夜空泛起焦色。
宮城雖大,但張懷恩人多。快來不及了。
“琉璃,你熟悉路,先去承明宮,給太後太子報信。我去太極殿麵見聖上。”
“那將軍你……”
“你放心,我知道路,躲過神策軍不成問題。”
然而此時此刻,秦懷玉正帶著貼身婢女在承明宮外的散步。
宮宴上各宮嬪妃的場麵話,她實在疏懶應付,燈火在她麵前經久不息地躍動晃得眼睛疼,便請了個旨出去走走。初夏算不上暑熱,不知是腹中有了孩子,還是皇後夫君遲遲不歸的原因,心頭的焦躁如明滅不定的火苗,時不時炸出一兩個火星子。
她掏出帕子拭了拭脖頸的汗,遠遠望了一眼天邊已經隱沒在流雲中的月色,回頭輕聲囑了自家婢子一句。
“再走一圈就回去吧,免得太後擔心。”
秦懷玉沿著承明宮的牆根,慢慢踩過一塊塊厚重的青石磚。鞋子是衛茂良親自囑托穿得軟一些的,腳掌正好感受石磚上入夏前最後的沁涼。
也就是在此時,轉過街角,一個梳著雲髻的小宮女慌慌張張躍入眼簾。
“衛夫人!”
大抵是突然想起麵前的夫人還懷著身孕,小宮女堪堪停在秦懷玉前。
秦懷玉抬眼細細打量,“你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琉璃?”
琉璃用力地點點頭,劈裏啪啦炮仗似的開口便道。
“衛夫人大事不好了!神策軍張懷恩起兵謀反,他們殺了皇後娘娘,很快就要殺入承明宮。”
什麽?
劈頭蓋臉一句話,對於秦懷玉來說宛如天方夜譚。
琉璃一把抓起秦懷玉的手就往宮外帶,“夫人跟我來就對了。”
“等會兒,咱們把話說清楚。”
發懵隻有片刻,秦懷玉很快反應過來,她反手抽出自己的手正色看她。
“是張懷恩謀反,很快就要殺過來?這麽大的事,難道不和太後說一聲?”
琉璃又可勁兒地搖頭,頭頂一隻步搖被她搖出了滿頭珠玉的叮叮咚咚。
“張懷恩下一個目標就是太後。咱們現在給太後報信,咱們就都得留在承明宮走不了了。衛將軍看樣子是要起兵救駕,但夫人落在張懷恩手裏,將軍還怎麽動手?”
“起兵?”
剛從一團和氣的宮宴中出來的秦懷玉,這兩個字又令她怔忡片刻。
琉璃又用力地點頭,“衛將軍說他先去見陛下,目前唯一能救局的隻有衛將軍起兵,這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懂了。
基本知曉了這件事的分量,秦懷玉極力向北眺望,什麽也沒看見。隻覺得空氣中的燥熱愈發明顯,仔細聽,宮道的另一頭,淩亂的跫音,正從細密的雨點聲逐漸累積、擴大,匯聚成盛夏傾盆如注的暴雨。
她聽不出有多少人,隻知道,很多,絕不是平日裏宮中巡邏的動靜。
琉璃攥著秦懷玉的手近乎央求,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夫人別等了。皇後娘娘已經不在了,她之前囑托過我,無論發生了什麽,讓我務必首先保證夫人一家平安。夫人就跟我走吧!”
琉璃帶著秦懷玉連同她的婢女繼續向南奔逐,路上倒是出奇順利。出宮城長樂門進入皇城,再沿著皇城最南街一路向東從延喜門出皇城。衛府的馬車一直在那兒等著,趕馬車的阿青很是靈活,見秦懷玉來,一句也不多問,低頭搬出踏腳凳伺候自家夫人上車。
步子邁到一半,秦懷玉還是憂心忡忡地回頭。
“這麽走了真的沒事嗎?”
“沒事的。”琉璃極力擺手道,“夫人的安全就沒事。”
時辰入戌,長安城中宵禁已久,坊市之間空無一人,阿青正好把衛府的馬車趕得飛快。時而磕過路上的碎石子,馬車騰空飛起又重重摔下,顛得車中人左搖右晃。
“夫人抱歉,我得盡快把夫人送回府上。”
阿青手上不停,還不忘朝馬車內拋下一句。
“夫人坐穩了!”
秦懷玉扶著門框撩開車簾,眼前街景如走馬向後消失在視線之中,風聲比剛才一路奪門而逃時更盛。
“阿青,你剛才什麽都沒多問,是不是都知道了?允臻跟你說了什麽?你前些日子到太原府又是做什麽?”
衛茂良既然現在要起兵,光靠帶到長安城外的幾千翎驍營肯定不夠。
所以一個月前阿青暗中前往太原府,是衛茂良早就預料到長安城生變,提前派人前往河東大本營——
調兵?
麵對夫人一通連珠炮的問話,阿青也隻是頗為難辦地開口解釋道:
“夫人你放心。將軍心裏有數,他一早就囑托我,萬一有事,先把夫人送回府。其餘的還請夫人安心。”
說了等於什麽也沒說。
她也著急,還想搜刮言辭再問幾句,隻聽得,
“籲——”
一聲馬鳴長嘶,在大街上策馬揚鞭飛奔的阿青驟然拉緊韁繩,急急刹住。秦懷玉一個沒扶穩,連同婢子一塊差點摔出馬車。
她一手護著小腹,另一手扶著門框爬起來,“怎麽了?”
“有人。”
阿青拽緊了韁繩警惕地盯著杵在路中央的人,另一手已經開始摸索著後背橫插的腰刀。
秦懷玉順著阿青的目光看去。
麵前的人,一身黛藍色的細布緊身衣,包巾遮麵隻露出一雙修長深邃的眉眼,獨身一人挺立在長安城的月色稀疏中。精瘦而幹練的身姿,如高峰絕嶺上的孤鬆。雙劍緊握又輕輕點地,愈發襯得來者腰身流暢,眼見的皆是一夫當關而萬夫難開的颯颯孤勇。
秦懷玉一手攔住緊緊繃住隨時撲上前的阿青,向著來者試探地開口。
“你是……雲隱公子?”
阿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