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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龍門:昭雪(十六)

  “看來,此事真相已經大白。”李世訓笑吟吟應和道,顯得既不突兀,又頗有幾分推波助瀾的意味。


  “至於北燕是否走過東線雁門關,衛將軍就在河東太原府,召回來一問便知。”


  召不召回來都是一樣的結果,北燕先走東線,從情理上看,就已經分外合理了。


  “也是,”薛琀也應和,“隆平九年薛家案爆發的時候,遠在太原府八竿子打不著的衛將軍,為何要上書懇請陛下徹查薛家一事?還不就是因為衛將軍知道,北燕入境,放進來的是薛將軍。當時不查,之後總是要徹查一番的。”


  一切都連起來了。之前李世默曾與若昭商討衛將軍上書懇請徹查薛家案一事,若昭以為是為了迎合陳太後衛皇後的籌謀,不得不應付一下的麵子上的公事。沒想到其間機巧在這,卻是他們倆都誤會了衛將軍。


  這些都按下休提,李世默一杆秤在心裏權衡個七七八八。


  “此事的細節,還是需要再商議一下的。”


  他邁出了一步。


  “北燕騎兵入境,歸根結底,在於北燕與我大唐雙方各自有力量牽引。”


  李世默淡聲道,淡聲背後卻是難耐的字斟句酌。這句話不好說,說得晦澀了,於此刻的情境無用。說得明白了,就是當朝在追究陳太後的責任。父皇的生母,他的皇祖母,華陰陳家實際最高的權威。


  李世訓偏著眸子看他,言笑晏晏。


  “三哥這話我沒聽太明白,什麽叫,大唐雙方各自有力量牽引?”


  見李世默沒吭聲,李世訓又慢條斯理,上前向著父皇盈盈一拜道,“適才兒臣仔仔細細聽了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且聽兒臣梳理一邊,也不知道兒臣說得對不對。


  “安和元年的起因是義寧長公主身在北燕,卻心憂大唐局勢。所以拜托北燕出兵,襄助父皇。然而父皇本就先帝所鍾,天命所歸,根本不需要北方胡兒來橫插這一棍子。義寧長公主是好心,又是皇胄,自然談不上過錯。可那個放北燕騎兵進來,又縱容他們在河西肆虐的人,還是得好好查查。畢竟,河東的衛將軍能拒敵於關外,河西的薛將軍,為何就做不到呢?”


  李世訓對著父皇陳詞一番,最後一句卻轉向了李世默。


  “三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嗎?”


  當然有。這段說辭本身就有大問題,他完完全全排除了陳太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這段話又確確實實沒有問題,他完美地排除了在場所有人可能沾上的責任——畢竟大唐防線內縮,中書門下不作為的責任,神策軍龜縮不前的責任,在場的人,細究起來其實也沒有一個清白的。


  所以,這是所有人都想聽到的說辭,包括他父皇。


  可是如果李世默此刻回答沒有,下一步,隻怕就治他的罪了吧。


  但他此時不能退,這是他執意拉上若昭要查的案子。他退了,又如何麵對若昭這些年的嘔心瀝血?


  “隻是一個義寧長公主之請,就能讓北燕軍東線受挫之後,又不惜調動西線騎兵?”


  李世默也看他,“敬王的說法,不覺得牽強嗎?”


  “牽強嗎?”李世訓一臉無辜地攤手,“我不覺得,義寧長公主在北燕位居皇後,大唐公主,如何沒有這號令千軍的權威?宣王哥哥是覺得我大唐沒有震懾這蕞爾小邦的威勢,還是說,其間還另有推手?”


  他恭恭敬敬一拜,“弟弟不知,還請兄長明示。”


  “我想,敬王殿下是誤會了宣王殿下的話,”淡而清遠的聲音從班列的朝臣中出來,是很少在朝政中發話的國子監祭酒常修遠。


  “宣王殿下是覺得此事關切重大,不可妄下結論,宜付有司之後再細加查察。”


  “常大人說得對,”楊秉廉也應和道,“此案人證物證逐漸浮出水麵,至於真相到底如何,還請陛下容後細查。”


  裴濟、韓晟、連帶著不怎麽說話的禮部尚書蔣其華紛紛出列道:“確該詳查,請陛下容後再議。”


  “哎呀!”


  李世訓看到這陣勢,嘖嘖向後退了兩步,“哪裏需要這麽大的陣勢,本王就是誠心誠意請教一下兄長,兄弟之間的說話呢,”他親昵地衝李世默笑笑,“三哥,你說是吧?你就偷偷給我透露個準信,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算是看得糊塗了,不及兄長多有曆練又百官擁戴的本事。”


  李世訓言語間帶刺李世默又怎會聽不明白,無非是在時時刻刻提醒太子、提醒父皇他日益壯大起來的勢力。


  他轉身,定定地看著眉眼帶笑的李世訓,餘光瞥見宣政殿如林的沉默與殿外陰翳的天。


  “敬王真的不知嗎?”


  不說話的人真的不知嗎?


  “請北燕騎兵橫行關中,屠戮甘涼的人,是誰?”


  “世默!”


  還跪在他身邊的涼王低喝一聲,伸手,狠狠地拽了一下他袍子。


  別說了。


  這麽多人還攔不住你麽?


  直到一個不溫不涼的聲音,在他頭頂淡淡響起。


  是許久未開口的皇上。


  “世默,你在反駁的,究竟是什麽?”


  他在反對的當然是,延請北燕鐵騎入境的陳太後,還有滿朝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


  等等。


  李世默突然意識到一個很詭異的問題,如果沒有北燕騎兵殺入關中力保父皇登基,登上大寶的未必是他的父皇。可能是悼太子,也可能是晉王,可能是跪在腳邊的涼王。他甚至都不該站在如今的宣政殿,不該以這樣的身份,身處此時、此刻、此境。


  如果父皇得位不正,那他這個皇子究竟還有何意義?


  就算父皇與太後再有諸多不合,在登基上的利益卻是完全一致的。他在反對陳太後,又何嚐不是在反對如今父皇?為臣者的權力尚可說來源於國法,而他作為一個皇子的所有權力,卻又偏偏全部來源於他父皇。


  所以父皇允許他翻隆平九年的薛家案,允許他把罪臣一個個帶上宣政殿來回折騰,卻唯獨不許他,替安和元年的薛將軍說一句辯解的話。


  父皇的心中早已選出了最妥當最功利的辦法,也是對滿朝最有利的辦法。陛下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保住了陳太後的清白,也保住了他的清白與正當。


  而他李世默所有的辯解,都是在為自己鋪下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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