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商稅:抉擇

  門下侍中兼東南九道黜陟使柳時睿回京的時候,是隆平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聽說當日陛下急詔柳時睿入宮議事,敬王、宣王、蕭相大人、沈尚書,相關人等一個也沒傳喚。


  至於聊了什麽,不得而知。


  直到十月初一,宣政殿朔望朝會。


  入秋之後,漫長而明亮的白晝漸漸被黑夜吞噬。而少了悶熱酷暑的壓製,悉悉索索的聲音與氣息,在坊間綺戶飛短流長。


  “今天要議的事,想必諸位愛卿都知道了。”


  端坐在宣政殿上的陛下,始終保持著他一貫不上心的神色,淡而無謂,興致缺缺。


  “柳愛卿,你先說說情況吧。”


  柳時睿手中端執朝笏出列。


  “回陛下的話,臣這兩個月,主要走訪浙東、浙西、淮南幾個主要觀察使轄境,沿運河廣訪民生事宜,情況之前臣已經具折奏明聖上。現下朝會,請各位同儕再次詳議。”


  他一頓,看周圍並無異議,才開口道:


  “東南各鎮,尤其是沿運河商戶,因為占據運河交通的便利,走的都是大宗貨物,榷酒、茶稅,在商稅中都是算得上的名目。在去年,他們是協助運糧的中流砥柱。如今正是這些人,因為頗有些影響力,不滿朝廷擅自增稅,煽動小商戶紛紛表達不滿。”


  柳時睿憨憨一笑,整個帶著圓融的喜氣,端平的朝笏隨著躬身埋了下去。


  “實在是,非常嚴峻。”


  皇上點點頭,大約是身後的雉尾障扇反射璀璨的光,還是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再說說各鎮的節度使都是什麽態度吧?”


  “淮南節度使段永清,浙西節度使歐陽澤,他們紛紛建議臣,這一年的稅賦不能隨便加,否則後患無窮。”


  “荊南一帶可否安好?”


  荊南節度使李從仁,是當今陛下之叔,先帝李從僖的幼弟。資曆、輩分,在如今的李唐皇家,都是數一數二的高。十餘年前出任荊南,亦是皇家嵌入東南的一枚釘子。


  長江天險,據荊襄上遊可控東南。


  一問一答,頗為有序,柳時睿恭敬答道:“臣一路順長江而下,路經江陵,荊南王一切都好。”


  “大概情況就是這些,有什麽意見諸位愛卿暢所欲言,”皇上向沈江年望了一眼,“沈愛卿,先前是你主張加稅,現下你怎麽看?”


  “既然如今柳大人實地查訪說不可,那便是臣唐突了。”


  沈江年躬身大拜,又話鋒一轉。


  “但,臣主張加稅的立場,在於朝廷收支的大計。既然不可妄自加稅而損及朝廷信義,臣近日苦思冥想,始有一計。去年朝廷賑災,拿出了不少的款項,黃河沿岸民生得以保住,因黃河決口而衝沙,河道得以疏浚。這對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是十足十的利事,尤其對於靠運河黃河吃飯的商人。因此,臣建議,不如——


  “但凡商貨經運河、黃河一線,依照轉運貨物的五十分之一,加增一項河渠稅。”


  “啊?”


  “這……”


  一言一出,朝堂上竊竊私語聲不止。沈江年一襲絳衣綠綬手執象牙朝笏,驟然有風暴自四麵八方裹挾之感。


  皇上始終在金陛玉階的另一頭,看不清神色,隻聽得極為清淡的一句,“還有別的要說的麽?”


  “回陛下的話,臣的考慮是,這樣既能保住朝廷的信義,又能補上今年稅收的缺口。更何況,今年尚無天災人禍,豐年增稅,總比歉年更為妥當。”


  李世默靠近吏部尚書薛珩的眼睫微微顫了顫,沒回頭看。


  沈江年的想法,倒是讓薛珩說對了。


  “太子呢?”


  太子始終溫雅可親,“還是得聽聽沈大人此策的細節,再做評判。”


  說了等於白說。太子最近頗為韜光養晦,這次更是作壁上觀,滿朝文武連同皇上心知肚明,不足為奇。


  “敬王呢?”


  班列在前的青年男子,則是始終笑語盈盈,“兒臣還是一個觀點,朝廷稅賦,沒有比沈大人更懂的。沈大人一心為朝廷著想,方方麵麵都考慮周全了。”


  沒有意外。皇上點點頭,看向另一邊,“宣王呢?”


  李世默上前一步,鄭重其事大拜道:“臣有異議,兒臣不覺得,這與補繳商稅,有什麽區別?”


  “還是有區別的,宣王殿下。”沈江年也上前一步,“補繳商稅,如殿下先前所言,是朝廷出爾反爾,微臣反思,確實不妥。但增一項河渠稅,並不是宣王所想的補繳。”


  “但百姓的利益確實遭受了損失。”李世默揚眸看他,“五十稅一,這比此前提出的加增六十分之一還要高。更何況,還有部分商戶,並非參與去年的轉運糧食,一並多增一份稅額,這不公平。”


  “宣王殿下不必想得如此極端,這就是增加了一個普通的稅項。和去年減稅之策無關,去年該減的稅,照減不誤,這樣朝廷就不會落人口實。但去年朝廷確實為黃河決口一事掏出過銀子,宣王殿下也出過力,還捐出了整個王府。加增一項河渠稅,就情理而言,又有哪裏不合適?


  “還是說,”沈江年頓了頓,再開口時已經是意味深長。


  “宣王殿下覺得,臣提出的建議,都不合適?”


  李世默環視周圍,周遭一片低頭耳語。偶爾飄來的隻言片語中,有“黨爭”二字。


  於情於理,沈江年的提議是可行的。信義與稅款,朝廷的麵子與裏子,都考慮到了。想必絕大多數的公卿,都是一樣的想法。而對於李世默的異議,隻會冠以“黨爭”的名義。


  但為君者,不可與民爭利。為人臣者,不可為虎作倀。


  茫茫朝堂上,他想起了當初若昭對他說的話。


  “世默,就算柳時睿回來之後,打消了沈江年妄圖加稅,再潑髒水給你的想法。但始終無法解決的矛盾是,朝廷虧空缺少的稅額。而目前,有兩個權宜之計——


  “其一,沈江年或許能想到,或許想不到,就是再新增一項征稅的名目,來補上這個財賦缺口。


  “其二,放棄今年任何增稅的想法,與民休息,為農者減輕徭役攤派,使其務力耕織;為商者打破壁壘疏浚阻礙,使其自由貿賣。朝廷財賦的增長,並非來源於橫征暴斂,而是,天下富足。”


  他問她:“那你的選擇呢?”


  “我不知道。”


  他記得,那時候的若昭仰頭看天,重簷飛閣已經將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


  “我時常有大廈將傾之感。朝堂積弊已深,不知道我們從頭來,一點一滴去梳理,去肅清每一個角落,扭轉朝堂自私利己的官僚之風,究竟還來不來得及?”


  終是望著他笑了。


  “抱歉,這個選擇,要你自己去做了。”


  哈哈哈哈寫到昭妹的時候我總是很開心(^-^)V

  雖然隻是在李小三兒的回憶中┓(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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