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盛夏:複得返自然
那一頭朝堂麵上風平浪靜,內裏暗潮湧動。敬王被角逐出局一個月,太子自然不會放過他,明裏暗裏有心剪除敬王的黨羽。皇上和王朝貴又不會由著太子胡來,時不時稍加抑製敲打,一時風生水起又悄無聲息。
有太子身先士卒,李世默躲在後麵樂個鬆快。
“之前剛剛重拳出擊,如今是該歇歇。頻繁動手,容易樹大招風。”
晚間,李世默剛一回來便直奔若昭的院中。兩人剛剛坐定,便就朝局之事略加商討。
李世默笑道:“如今太子動作不小,也用不著我動手。晚上回來還沒問呢,晚膳用過了嗎?”
今日他約了刑部尚書楊秉廉小聚。如今朝堂眾所周知楊秉廉與他交好,李世默也懶得藏。挑了間環境清幽的食肆,坐下對酌一小盅,隨便聊聊,權且散心。
不過楊秉廉妻管嚴,兩人沒吃多久,便各自回了家。
這些時日,隻要方便,李世默都會陪著她用膳。今日出門前就跟她說約了楊大人,便是怕她等。
“用過了。倒是你,”若昭放下手中的書,托著腮,向前湊近了些,“和楊大人吃飯吃得如何?”
“他一腔熱血,隻恨不能全數用在刃上。哦對,席間偶爾說起他去年前往河東道暗訪一事,說起衛將軍真是不錯,練兵治民,都很有一套。”
若昭眸色暗了暗。
不經意間望向窗外,說來很巧,這院子中種了一株桃樹,不像是新植的,很是茂密高大。綠樹陰翳,生長得穩健而蓬勃。
“說到楊大人,有件事可能要拜托你麻煩一下他。”她言辭緩緩,轉回來的時候不經意間換了個話題,“去年八月,漕渠案發,京兆府尹杜桓在府上自盡。我一直懷疑此事另有蹊蹺,想借刑部卷宗看看。”
“好,”順著她的目光,李世默也輕輕瞥見窗外的桃樹。他先是一怔,氣息難定,又將目光不動聲色轉了回來。
“刑部卷宗乃公文檔案,帶出來的可能性不大,改日我帶你去拜訪刑部衙門。你是他師妹,看卷宗的麵子,他會給的。”
現在已經不是了。
她想。
也隻是想想,沒說出來。想是他至今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略一遲疑,若昭低頭撫了撫書冊,又合上,“我就算了。出門靠輪椅,進出不方便,容易被敬王的人盯上。”
李世默低頭,看到合上書的封皮上寫著,《韓非子》。
“那也行,看能否拜托楊大人抄錄一份出來。”
一時沉默,各自無話。李世默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桃樹,移植過來有些年頭了,想來它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環境,無拘無束肆意生長。
“哦對了,之前有個事兒,我一直挺好奇的。”若昭托著腮,笑吟吟地湊到他麵前,“你那麽看重關河,是因為小語的緣故嗎?”
“都知道了,還問我?”
“北衙禁軍這個名號有些危險。想讓小語嫁過去,要麽等關河出來,要麽等你入主乾寧宮。好在關河人不錯,隻是家世背景不太夠。你和寧妃娘娘,沒有想過讓小語嫁入高門麽?”
“高門規矩多,我和母妃的意思,隻要能真心待小語好,小語也喜歡,便允了。他們倆之前在宮裏,因緣際會見過一麵,彼此印象都還不錯。”
高門規矩多。
李世默忽地想到,蘭陵蕭氏是一等一的頂級世家,那你呢?
你是不是時常會有,束縛之感?
再一次提醒他麵前這個女人已經是出嫁婦人,他心思有些難耐。
李世默起身去茶幾布茶,那套越州禦貢的秘色瓷想來她是很喜歡,茶湯煮沸,清香四溢,茶水傾入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琤瑽之聲,如泉叮咚,如玉清鳴。
若昭聞聲望去,“那套越州禦貢,我也有一套,皇上賞的。”
“那確實很巧,”
茶水初沸,緣邊泉水翻滾如連珠,李世默舀出一瓢沸水,入竹?攪拌使其降溫。待到茶湯再沸,用先前舀水以救沸。烹茶程序繁瑣,諸事皆定之後,他跪坐在茶幾前,茶夾分杯,手腕沉穩。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聽說要燒出這般千峰翠色的顏色,對瓷窯爐溫的要求很高,成品很難。”
茶水已倒好,李世默揚眸望向她,“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我來吧,”還沒等李世默起身推她,若昭自己推著輪子轉了過來,“你去過江南吧?有去越州麽?”
“沒有專門繞道越州。”看她猴急猴急一般地自己推了過來,李世默不禁莞爾,無比熟練地將她從輪椅上攔腰抱起,把一片輕飄飄桃花瓣似的若昭放在茶幾另一頭,“隻知道江南皆傳,越州秘色越器有何珍貴之處,如何價值千金。”
“還不是怪你們這些文人,附庸風雅。”若昭偷偷地將腦袋埋在他懷裏,聲音悶悶的,帶著軟軟糯糯的尾音。“茶聖著《茶經》,說烹茶要用地勢平緩的山泉,沒有勞薪之味的薪炭,茶湯要放在越州出產的瓷碗中以顯其色澤,才引得風流士子爭相效仿。”
李世默喉結一滾,抱住她的手微微一緊,才咬著牙把她放下,自己在另一頭坐定。
“茶聖之前,旁人烹茶,多以鹽薑佐之,去其苦味,增其刺激。茶聖所言,不過是複得返自然,保留茶葉真味,故受眾人推崇,並不意外。”
“為了複得返自然,而苦心孤詣,求三四月之春泉,求越州之青瓷,條條框框,好不容易從一個牢籠裏跳出來,又到了另一處樊籬。”她抿了一口茶,經過沸水好生照料的蒙頂甘露,在茶湯中絲絲入扣地展現出最極致的甘香,果然比當初在劍南道隨隨便便喝的,要有滋味得多。
“比如吧,烹茶程序分外複雜,最後那些自詡風流的士子也學不會了,便有茶師這樣的人出現,自己反倒遠離了烹茶的樂趣。複得返自然之舉,最後還是成了久在樊籠裏。”
李世默端著茶杯笑,“或許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
李若昭也端著茶杯笑,“人啊,總是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