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盛夏:蓬門今始為君開
李若昭入宣王府的時候是六月初一。一輛馬車低調地從長興坊蕭府後院出來,晃晃悠悠地先到了西市溜達一圈,又轉頭到了東市靈溪茶莊後門。在茶莊後院停車馬的地方呆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從靈溪茶莊後門,抵達安邑坊的宣王府。
從側門入宣王府的時候已近黃昏,夏日天黑得晚,李世默帶著淩風守在側門,迎接若昭的到來。淩風帶著風吟雪瀾收拾行李,李世默則親自推著若昭熟悉宣王府的布局。
李世默是隆平一朝最早獨立設府的皇子。隆平六年,李世默年滿十八,由於當時他既無聖寵,又無心功勳,並沒有開府設立僚屬,新年一過,便早早搬到安邑坊小小的一畝三分地。
宣王府還是延續著六年前初設的格局。一進院正廳用於會賓宴客,二進院為李世默本人所居。原本若昭算個客人,主人住的院子還是審慎些進去的好。不過李世默倒也不忌諱,哪兒是書房,哪兒是茶室,都一一指給她看。
再往後,過了二門的院子,整體布局與二進院相似。最初設計是留待王妃居住,目前自然空閑。三進院向北,東西分立兩幢獨立的小院,從設計上看,該是留作側妃所居,目前也是空空蕩蕩的。日色漸深,青瓦飛簷淹沒在重重掩映的霞光中,萬籟俱寂。
被李世默推著熟悉宣王府的若昭,坐在輪椅四處打量,“剛還想說,皇帝陛下偏心,你這宣王府實在小了些。如今看到這麽多空落落的房子,才方覺,不是房子大小,是人丁稀疏得可憐。”
入夏晚風漸溫,一陣陣送來麵前那人滿身的桃花香,如墜春日繁花如夢。李世默推著她停在回廊中,淺淺地呼吸著空氣中蓬勃清甜的味道。
“一個人住著住著也就習慣了,不覺得人丁稀疏。我讓阿瀾姐把行李放在了三進院,那地方寬敞,我叫淩風帶人收拾幹淨了,你就住那兒吧。那處院子沒起名,你喜歡叫什麽便叫什麽。”
三進院。似乎是給王妃的住處?
既然原本是設計給王妃住的,起名這事兒還是留給之後的王妃吧。
她想。
晚膳是在若昭院中用的,阿瀾姐帶著風吟布了菜之後便早早退下。菜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拌了玫瑰糖的稀米粥,碧綠得能掐得出水的鮮蔬,最適合若昭的晚膳。
這樣的菜色若昭自然是喜歡的,手中湯匙攪拌著稀粥,“晚上就吃這些,你不會餓嗎?”
“還好,”李世默咽下嘴裏的軟糯才開口,“晚上給你備了點心和羊乳,覺著餓便傳喚一聲小廚房。前兩日正巧翻了《備急千金要方》,說羊乳味甘微溫,適宜補寒冷虛乏少血色。”
不是我餓,是擔心你餓。
若昭攪著碗中被玫瑰糖染成淺粉的米粥,有一下沒一下道:“你這般細心,要是讓花語那丫頭知道了,指不定要說你搶了她的飯碗。”
李世默含笑,“花姑娘懂藥理,這我真不懂。不過旁的你喜歡吃什麽,我還是能做的。”說著便放下筷子,似是滿含期待,“你有特別想吃的嘛?”
“特別想吃的……”迎上他期待的目光,若昭忽眨了下眼,“幾年前在雲山的夏天,花語帶著風吟做了牛乳冰酪,至今為止,倒是頗為想念那個味道。”
她比劃著,“把煮沸騰的鮮奶倒入淺盆中放到微涼,揭去表麵的浮皮。剩下的熱奶經絹袋過濾,倒入瓦瓶中。再加入甜酵拌勻,用棉絮包裹起來保溫。隻用放置一天,便做成了酪。再從冰窖裏取了冰,浸在水裏放得冰涼,就成了冰酪。”
這般形容,也確實想念。當時她貪嘴,就吃了一小盅,結果是夜裏胃疼得差點暈過去,從此之後被花語立了不許吃涼的規矩。
現在身體不比當初,這些年經過花語的調理,差不多好些了?
這廂若昭還在海闊天空地胡思亂想,李世默欣欣然應了一聲,“好,牛乳性涼,倒是可以用羊乳。待到天氣再熱些,我們試試?”
吃飯的時候扯閑篇,撤去晚膳之後,兩人收拾收拾去了三進院中的書房。
“還沒問你呢,”
剛一坐定,李世默在那頭親自張羅著茶具,若昭扶案托腮,似是心思難定。
“聽宮裏的消息,五月二十六日晚上,聽說,似乎不是很順利。”
順利倒是順利,隻是並不完全像當初她設計的那般一步一步來。好在諸事皆定,細枝末節雖有偏差,無傷大雅,倒不必讓她擔心了。
李世默正用沸水衝洗著茶具,他特意準備了一套越州窯,極薄的釉層如冰似玉,與他溫凝修長的指尖頗為相稱。熱水倒了一半,忽一滯。
“一切順利,兩日前公孫嘉禾也去了清泉宮拜望母妃,算是認定了這個義女,你放心便是了。”
若昭托著腮,顯得蔫蔫的,“我的本意是寧妃娘娘不必出麵,沈青綰通知關河。李世訓萬一問起關河從何處得知,便推說聽見嘉禾的呼救。到時候李世訓實在囂張,你再出麵都行。”
確實如此。不過,母妃代替沈青綰請關河時說過,他與關河實在走得太近,怕太子敬王之流從中做文章,便反複囑托他不要出麵,所以才有了寧妃擅闖斂芳宮救郡主一事。
“如今太子敬王接連受挫,和你當初料想的局麵,並無不同。兩日前我帶著公孫嘉禾拜訪母妃時問過她。她說此事她出麵更為合適,叫你放寬心……”
說著他忽然閉上了嘴,隨之而來想起的是那天寧妃娘娘叮囑過他。
他和她,不要再向前了。於他而言,不過是一時歡情,於她而言,便是這輩子,都洗不去的汙點。
可她現在就在自己府上。
她的夫家蘭陵蕭氏會怎麽想?
萬一此事暴露,旁人又會如何看待她?
察覺那邊忽地寂靜太久,若昭偏了偏眸子,看向那邊沸水蒸騰的霧氣,看不清他的神色。
“怎麽了?”
“沒什麽,”李世默放下茶壺,指尖細膩微涼的觸感讓他稍稍回神。
“這套茶具是去年我從河南道回來父皇賞的越州禦貢。之前沒用過,剛洗,明日便可用了。一路顛簸,估計你也疲憊了。明日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