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東陽:知子莫如母(下)
“為什麽?你既然……”
“母妃,不行的,我和她不可以……”
李世默攥著寧妃的手,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寧妃愕然,聯想之前他提起莊主時支支吾吾的樣子。有些事,她已經有了朦朧的猜測。
“難不成,她已經,嫁人了?”
李世默保持著這個姿勢,沒說話。
她在四年前就已經嫁到了蘭陵蕭氏,母妃這個說法,算是沒錯。
寧妃盯著李世默,愕然之意更深,“真的,她真的已經嫁人了?”
該是很輕,但她聽見了的一聲,“嗯。”
“世默你怎麽能……”寧妃一時錯愕而致氣短,“她是有夫之婦,你怎麽能去,招惹她?”
看到李世默始終未曾抬起頭來,寧妃心軟,輕輕拍著兒子的肩膀,“你跟她,暫時還沒有實質性的什麽吧?”
這回回答得很快,“沒有。”
“這就好,”一時大喜又大悲,寧妃凝神,讓自己的心定了定。
“世默,這件事聽起來很殘忍,但我作為母親,不得不提醒,甚至是,要求你。絕不能破壞她的家庭,不要和她繼續再向前了。”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於你而言,或許是一時歡情,旁人知道,不過風流名聲罷了。但她是個女子,這個世界對女子並不公平。一旦被世人所知,她這輩子,都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
感受著掌心下李世默在顫抖,寧妃瞥了一眼窗外,一片陰雲忽地遮住日色,盛夏的午後,綠蘿的影子,也淹沒在深重的雲翳中。
“你既喜歡她,就不要陷她於不仁不義的險境,好麽?”
“我知道。”
還是答得很快,寧妃一再望著他微微顫抖的背。
她了解自家兒子,因為有自己的堅持,又過分懂事。對於現實與自我間激烈的碰撞與衝突,他們母子有一套相似的處事邏輯——理解,但不一定會接受。解決不了,便一再擴大可容忍的程度,遠遠地將自己,隔離在世俗之外,無人觸碰。
這個結,她解不了,隻能交給時間,交給漫漫年歲的消磨或是新歡的出現。
“世默,別擔心,”她一再撫著兒子的肩膀,明知勸慰也屬實蒼白無力,“你的身邊,還會有良人的,一定會遇上的。”
會麽?
李世默不確定。
世間真的還會有女子像她一般,能讓他怦然心動麽?
寧妃也不確定。
她隻覺自己的孩子實在太苦,原本現世安穩,佳人在側,一朝天變,轉瞬間便是陰陽永隔。好不容易終於有個女子可以走進他的死局,卻又給他一個死局。環環相扣,左右為難。
生、老、病、死皆轉瞬,愛別離、求不得,反複經曆竟也漫長。
既然有意勸阻李世默與莊主的交往,寧妃自忖宮裏這邊應當更上一份心。當日夜間,她係上黑色的鬥篷,拎一盞小燈籠,一路沿著泛著脂粉香的長街禦溝,從西到北再向東,敲開了重華宮的大門。
蕭貴妃還是稱病不見客,開門的是熟悉的貼身婢女無衣。
無衣。
寧妃心下重複這個名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著名的戰爭詩,蕭貴妃給自家丫頭們起名倒也別具一格。她站在重華宮外漫無目的地想,總不會還有個婢女叫“同袍”吧。
這般想著,無衣掌著燈籠,踏著院中地上稀疏得可憐的月光而來。
“通稟過了。我們家娘娘著了暑氣,病著,不見客。”既是一宮掌事,無衣禮數周全地福了福身,“我們家娘娘知道寧妃娘娘所來何意,她說謝禮就不必了,她隻是做了自認為該做的事。”
“還有,我們娘娘讓我一定將謝意轉告給您。”無衣一再福了身,一豆燈燭在殘月下搖搖晃晃,“說五月二十六日晚上,謝謝娘娘保她一份清淨。”
寧妃了然,五月二十六日公孫嘉禾生辰之夜,蕭貴妃曾囑無衣,把東陽郡主身在斂芳宮遇險的消息傳到清泉宮。而那夜李世訓逼問寧妃,又是從何得知東陽郡主在斂芳宮遇險。沈青綰和蕭貴妃都不可說,寧妃索性將其全部推給了衛皇後。
雖然對寧妃而言,這個消息她已從沈青綰處得知,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蕭貴妃有意賣了個人情給她。蕭貴妃此舉的意思寧妃並不清楚,今夜造訪,正是為此。
主人顯然已經下了逐客令,寧妃知趣,向南望了一眼燈火長明的正陽宮,又一步一步沿著來路,沒入沉沉的黑暗。
而此刻的正陽宮,衛皇後確實未曾歇下。
“趁著李世訓禁足,兒臣正著手將他的黨羽一一剪除。今晚母後叫我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未曾歇下的還有太子李世謙。李世訓的突然失勢,讓前一年被打壓得喘不過氣的太子難得精神煥發。
“世謙,這些天趁著心靜,我一直反反複複回想著五月二十六日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情,總覺得,還是有蹊蹺之處。”
“兒臣愚笨,還請母親明示。”
衛皇後極少花心思在明爭暗鬥之上,如今不得不分出精力思考,麵色顯得疲憊而遲疑。
“那天夜裏麗妃和敬王走後,我們曾去清泉宮拜訪寧妃,想請她出麵解決此事,對嗎?”
太子點點頭。
“但我們那天,並沒有見到寧妃本人。她的婢女采艾開的門,說是寧妃已經睡下了,不見客。所以我們,其實還未來得及和寧妃娘娘說過,任何事?”
太子繼續點點頭。
“可以肯定,采艾的話不過是個托詞。寧妃早就打算介入其中,而且,在我們抵達清泉宮之前,她早就知道麗妃和李世訓動手的事,甚至知道東陽郡主就在斂芳宮。”
順著母後的話,太子緩緩道:“所以……是,有人給寧妃娘娘報信?而且寧妃不願揭穿那個人的身份,所以在父皇和儲秀宮麵前,把通風報信的責任推給母後?”
這廂說著,太子終於意識到其中不尋常,不由大驚失色。
“是誰?”
“你說,除了麗妃和李世訓,還有誰會事先知道儲秀宮動手的事?”
衛皇後眯了眯眼,目色第一次有了如寒冬深重的凝霜。眼前逐漸浮現五月二十日那天,夤夜前來向她通風報信那個嬌小的女子。
“沈青綰。”
太子眨眼,“母後你是說,宛嬪不僅事先向母後報信,而且也把這件事,告訴了寧妃?”
“還有別的解釋嗎?”衛皇後壓低了聲音,“沈青綰同時告訴了本宮和寧妃。但尤為微妙的一點是,和沈青綰有關係的,儲秀宮禁足,本宮和你罰俸。唯獨寧妃,白白撿了一個東陽郡主當養女。”
衛皇後眉間焦慮難安地看向太子,“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特別蹊蹺嗎?”
“所以,本宮現在有點懷疑,沈青綰,其實真正是,寧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