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歸京:明月樓話(二)
月汐話說得太過簡略,卓圭負責從旁解釋。
“去年臘月,月姑娘發現楊大人、韓大人、裴大人宅邸周圍,有些來路不明,疑似西突厥的奸細。於是和蕭公子商量,在百花宴上,引禦史大夫陳大人,來除掉這些敬王的耳目。
“但因為子衿的問題,也在突厥文上。所以計劃變成了一箭雙雕,借陳大人的手,順便也敲打敲打她,看看她有什麽問題。隻是沒想到,陳大人剛到不久,子衿就自盡了。而且,不僅子衿自盡,就連她頻繁去的那家茶莊,幾乎就在當夜,也隨之關門了。我後來托了點關係去查那家茶莊,似乎還是,冒名頂替的。”
隆平十二年正月十五那夜的事過於曲折離奇,前前後後出了不少意外。等到他們趕去看到子衿的時候,事情已然向著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細節方麵若昭問,卓圭答,差不多理了個清楚。一言以蔽之——
一箭雙雕,敲山震虎。
她從頭到尾思考了整件事,包括月汐的計劃,卓圭的處理。嚴格來說,都是理論上頗為上佳的權謀之策。而且敲山的力度,說到底,不算大,子衿甚至連陳瑜民的麵都沒見到。借用了唯一的關聯突厥,借力打力。
說明了她本人頗為脆弱?
說明了月汐恰好擊中了她最致命的軟肋?
還是說明,這件事本身,就不是個小事?
子衿的死,把這件僅有蛛絲馬跡的疑案,徹底翻上了水麵,也徹底斷絕了所有推進的可能。
還白白搭上了一條姑娘的人命。
若昭頗為頭痛地揉揉眉心。
“後事料理了嗎?”
“私下安葬了。”卓圭一遲疑,“但我們不知道她的親屬有誰?”
“私下?”
“是。”
和月汐寡言少語不同,卓圭的解釋總是頗為耐心。
“關於是否公布子衿的死訊,我和月姑娘各執一詞。月姑娘的意思是,秘不發喪,子衿和她背後的人斷了聯係,總有一些動靜,月姑娘可從中再行觀察。但我的意思是,張榜公布子衿姑娘病逝,明月樓閉樓悼念三日,再動用我的眼線,看看長安城有什麽異常。”
卓圭再一滯,才道:
“明月樓行事之所以一切順利,隻因為長安各大勢力在明,我們在暗。子衿之死事發,萬一她背後的人,借用這件事,暗中捅明月樓的刀子,我們會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隻因為從這個角度而言,他們在暗,而我們在明。”
確實都有道理,若昭點頭忖度。
“我看最後的結果,是沒有發喪?”
“是。我最後考慮了月姑娘的提議。”卓圭衝月汐笑笑,“正月十五那夜發生的事情,已然對整個明月樓帶來不少的衝擊。這是她費心十年建立的明月樓,何必又因為子衿一事,再一次處於長安風月場輿論的中心呢?”
何止是考慮月姑娘的提議呢?更重要的是,明月樓是月汐的地盤,卓圭心知,出麵幹涉她的決定,不妥。
畢竟他說話做事,無一不妥當。
其實卓圭、明月樓和風波莊的關係,並不像旁人看來那般親密無間。畢竟卓圭、慕容明月,隨便哪一個名字,放在江湖上都是大名響當當。卓圭不僅有風波莊的錢財要處理,也有自己卓家的生意要做。明月樓,則是早在風波莊建立之前就存在了。
所以,名義上卓圭、月汐聽從她,風波莊各堂主,還裝模作樣地設了他們兩位的席。稍微熟悉一點的人都清楚,他們享有極大的行事自主權,以及,財權。除了每年正月十五百花宴,卓圭出麵幫助月汐打理,其餘諸項,出於對月汐本人的尊重,他們都極少幹涉。
這是一個非常險的關係,好在他們三人至今合作頗為愉快。與若昭親疏得當的處理有關,更與卓圭的遊刃斡旋有關。
而百花宴,這類風波莊派人出麵幹預明月樓中事,也隻有卓圭出麵,何時該進,何時該退,才能如此從容。
閑話休提,若昭道:“如果子衿背後真的有人,如果明月樓後那家茶莊,真的是他們的聯絡點。斷了那麽久的聯係,那她背後的人,一定已經知道她出事了。
“但是我們秘不發喪,如果真的存在這個對手,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已經在對手麵前暴露了。”若昭環視屋中另外三人,“我這個說法,應該沒錯?”
“沒有。”
卓圭應了一聲。
月汐搖頭。
蕭嵐還是對著那局黑白縱橫棋盤不說話。
“問題就在這裏,”若昭凝眉,“五個月過去了,但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麽事?”
太安靜了。
如果沒有突然死亡的子衿,如果沒有突然消失的茶莊,他們甚至以為,真的隻是自己多疑而生的一場變故。
是她背後的人,有更長的魚要釣,還是說,她背後的人,暫且還不能暴露,甚至,根本就沒這個動手的實力?
又或者純粹地,在等著他們出手?
一時間思緒走到了死胡同。
“換個思路吧,阿汐。”若昭抬眸,望了一眼立在窗邊如冰雕的女子,“跟我說說,子衿這個人?”
“我收養她的時候她十歲。因為年齡,我沒有讓她介入,隻是一個琴女。”
十歲。
若昭默默盤算這個年齡,月汐的謹慎是正確的。十歲的年齡太過於微妙,外力的施加或許能改變人生軌跡,但年少的記憶終是難以被抹去。未成熟的人尚且稚嫩,早熟的人早已世事練達。
比如在場坐著的這四個人。
十歲的若昭,剛剛從錦繡繁華的長安城來到荒無人煙的雲山,四周眼線,風刀相逼,而她,正在苦心孤詣地一個個拔出陳太後的眼線。
十歲的月汐,朔漠與草原相接的黑水城已經盛傳這位明月公主的傳奇名聲,手起劍落,十步之內無一敵手。
十歲的蕭嵐,還在府院深深的蕭府,一手和那位庶出的弟弟鬥智鬥勇,一手還要護著原本天真的阿岄。
以及十歲的卓圭,在卓家一眾兒子中初初展露經商的頭腦。無奈他年幼又庶出的身份,隻得私下裏為嫡兄出謀劃策。年少不懂韜光養晦,一身的本事引得嫡兄忌恨算計,差點被吊起來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