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公孫:聲望虛名
事情比他們最初預想的還要順利。雖然不可能徹底消滅天師道,但至少能保證益州成都府一帶安寧。
而且,杜宇既然已經帶兵對天師道拔刀相向,就意味著他們之前的合作徹底破裂。即使在他們離開蜀地之後,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內,杜宇都不可能和天師道勾結。反而會在某種程度上,達成杜宇、公孫致和和天師道三足鼎立的局麵。
大事已定,如今要做的,就是把後續收得足夠漂亮。
若昭衝他眨眨眼。
你說我說?
李世默微微頷首,下巴指向自己。
我來吧。
若昭再衝他眨巴眨巴眼睛,粲然而明媚。
好,你來,我聽著。
杜宇坐在對麵,隻看見這兩人,嗯……眉來眼去的,好像就商定了什麽事一般。這是怎麽看懂的,難不成是有特殊的頻率?暗號?
關鍵是,兩人眉來眼去之後,宣王殿下的神色實在和煦,和煦得就像這院子裏的春風吹過滿樹的花。
在這一點上,善於察言觀色的杜宇還是看得很準。李世默確實心下忍不住咕嚕咕嚕冒著歡喜的泡泡,即使抿住了唇也掩不住上揚的嘴角。他愛死了這種與她不用言說的默契,某種注定毫無結果的心緒在風刀霜劍下瘋狂地滋長,鋪天蓋地的浪潮中僅容的一線天光能讓他呼吸,沙漠中的旅人渴了太久哪怕是鴆酒也能當做佳釀一般飲下。
那是僅屬於他們之間的默契。
誰也看不明白。
誰也不會橫插一棍子。
他這般想著,想著想著,便不由內心苦笑。
他真的是中毒了吧。
無可救藥。
輕咳一聲,李世默試圖把剛才心頭一閃而過的孤注一擲如數咽下。轉而盡可能看上去平淡地對杜宇一一道來他接下來的安排,包括將劍南道劃分東西二川,公孫致和領一川節度使,上奏請朝廷賜姓氏杜宇杜鵑兄妹公孫氏諸如此類雲雲。
說完這些細節,李世默出言解釋道:
“望之,或許你覺得,公孫致和的安排於你而言是掣肘。但對朝廷而言,掣肘越多,你就越安全,公孫嘉禾封郡主,入長安,也是這個道理。”
他再歎,“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
杜宇當然明白,分權、製衡,無休無止的權術鬥爭,古今無外,遑論朝野,都是一模一樣的道理。更何況,當下的那個朝廷已如驚弓之鳥陷入了對所有可能割據的勢力的懷疑,任何能掣肘地方藩鎮的手段,隻要能用,是定然不會放過的。
杜宇恍神的刹那,李世默平靜無波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哦對,還有件事,要跟你說清楚。”
“殿下您說。”
“本王最近,在查抄節度使府,除了珍玩字畫以外,另外發現了一些別的東西。”
“嗯……金銀?”
“對。”仿佛想起某個令他頗為沉重的畫麵,李世默眉頭緊鎖,“黃金總計三萬七千六百九十一兩。”
“那麽多!”杜宇跟公孫嘉禾的反應倒像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似的,不過他旋即意識到不妥,立馬改口道,“要在下派兵押送這批黃金去長安嗎?”
李世默搖頭。
“本王考慮過了,打算把這批金子,留下來。”
“留下來?”
“數十箱黃金從成都運到長安,人力物力損耗,不是個小數目。”李世默再忖,似是在尋找用詞,“益州,乃至整個劍南道,都仍需修整,這般損耗,還是不必了。”
“這都不算什麽問題,”杜宇立馬起身表態,“殿下放心,征發一支數百人的軍隊和差役就能解決……”
李世默笑著搖頭,製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不僅僅是這個,本王最終考慮的是,三萬多兩黃金,歸根到底,都是從巴蜀數百萬百姓身上搜刮而來。你也說過,公孫梟二十一年來,視巴蜀如自己的家產,掠奪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才生出了天師道之流的反抗。如今劍南道新定,安置百姓,招降天師道,無處不需用銀錢,與其從百姓手上再搜刮一筆,不如用這個。”
“望之,安民保民,你是有這個心思的,對不對?”
杜宇抱拳。
當然。
“那這樣就好說了。”李世默鬆快地笑笑,“這筆金子大部分處置權歸你,拿出點你治軍的本事出來,別讓那些貪官汙吏撈到好處。一筆一筆用在劍南道百姓身上,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杜宇終於算是明白了,宣王殿下執意要把這筆金子留下來,哪裏是什麽運輸靡費呢?人力物力損耗確實不是個小數目,但跟運輸的黃金價值相比,實在是九牛一毛微乎其微。
隻是他現在認的這個主兒,心思澄明,滿腦子都是如何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絲毫不管這筆金子要是以黜陟使的身份送到長安,該是多大一筆利事。
宣王殿下不管,長公主——
杜宇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若昭。
您也不管嗎?
若昭沒看見杜宇投來的詢問的目光,隻是沉沉地望了一眼李世默的側容,沒說話。
哪裏是她沒管呢?一模一樣的對話曾經發生在幾日前,也就是四月十六日李世默在節度使府主院高台地下室裏發現數萬兩黃金之後,他曾經問過她,該怎麽處理。
依李若昭一開始的意思,當然是如數運到長安城。這樣一來,至少有三重好處。
其一,能極大地緩解長安朝廷財政困厄,無論是此後用兵收複西北失地,還是對峙河朔,都會增加不少勝算。
其二,公孫梟在巴蜀魚肉百姓惹得天怒人怨,任憑李世默在奏疏裏說得如何淒淒慘慘,都不如這數萬兩黃金擺在朝臣麵前來得幹脆而明顯。相反,如果李世默沒有拿出足夠的證據,今後被別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倒打一耙他誣陷公孫梟,在劍南道安插自己的勢力,那他反倒有口難辯。
其三,那就是以上這兩點一旦做成,都會使宣王李世默的聲望在朝廷大大增強。
這樣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李若昭不可能不慫恿他去做。
沒想到李世默聽完她的一番剖析利弊的陳詞,隻反問了她一句話。
“這些錢運到長安,在用於朝廷方方麵麵事務,或多或少,都會被那些朝廷蛀蟲貪走一部分的,對嗎?”
這一點她倒是分外篤定,“會。”
“有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雁過拔毛,獸走留皮,這些金子,每往上交一級,便會被搜刮一批,每往下用一次,沿途官員再順手取走一批。層層級級,誰都想從這批金子裏撈得一點好處。這樣想來,與其交給長安朝廷用,不如直接用之於民。
“我這個說法,還算有道理吧?”
若昭無言以對。
望著她難得語塞的模樣,李世默再一次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替我打算。但我一開始,就不是奔著聲望虛名去的。”
他又把一塊點心遞到她嘴邊,笑得溫然而澄澈,一如當年午後陽光桃花樹下向她伸來的手。
“我的這些想法,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她再一次無言以對。
不是因為她口才不好,偏偏他的這番話,就是她執意要輔佐他的原因嗬。若非他始終關切的是天下百姓,她又怎會在一眾有權有勢有腦子皇子中,單單看中最不好說話的他?
罷了罷了,由他去吧。
萬一之後出了什麽意外,她再費心解決就是。
辦法嘛,總比問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