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公孫:血色成都府(三)
“你是……”
上一刻尚覺勝券在握的公孫致和亦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他打量打量倒在血泊中的杜師爺,又牢牢盯著麵前沉默如夜色的黑衣人。
孤鸞。公孫致和雖從未見過此人,但出於和杜師爺合作多年的原因,他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他也知道孤鸞與杜師爺的關係。可現下這個局麵,顯然不符合公孫致和之前的認知。
“卑職是宣王的貼身護衛,淩風。受命宣王殿下,主要任務是保護長公主殿下的安全。”
穩重妥帖的黑衣男子抱拳,一並向公孫致和行禮。
“見過公孫將軍。”
淩風一劍抽出之後,杜師爺早已應聲倒地。他不如公孫梟那般結實的體魄,更沒有把腸子塞回肚子裏的勇氣,隻是憑著一股不甘心,在自己噴濺出的血泊中,掙紮著支起半身,擰著腦袋回頭看身後的黑衣人。
“那……孤鸞呢?”
“我來解釋一下吧。”
短短幾個呼吸間,又看了一出好戲,若昭自覺該輪到自己發話。
“杜師爺府上有一小妾,名雪晴。她現在應該就在杜師爺的私宅裏吧?孤鸞扮成淩風的樣子,去救她了。”
淩風聞聲掃了一眼還在地上掙紮蠕動的杜師爺,他滿含歉意地又衝著若昭抱了抱拳。
“抱歉,長公主的意思是一擊致命,卑職失職。”
眾目睽睽之下,淩風再一次出劍直插杜師爺喉間。劍鋒帶起一陣寒風,公孫致和甚至還沒有看清淩風是什麽時候拔劍的,一盞茶之前還言之鑿鑿苦盡甘來杜師爺,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不甘的氣。
公孫致和由一開始的不可思議,轉而滿麵驚色,最後瞪大了眼睛。
“你們殺了他,殺了杜師爺,”他喃喃自語,又忍不住提高聲音,“你們知道他是誰的人嗎?”
若昭瞟了一眼一動不動倒在血泊中的人影,一字一句緩緩道:
“王朝貴的人麽?”
不等公孫致和回答,她哂笑。
“公孫致和,你是不是在權力麵前跪久了,爬不起來了?”
在若昭看來,手段與目的始終存在差距,人之為惡總有某種動因。既為人之本性,皆可理解,但動因亦有高下之別。出於理想信念者為上,發於情者為中,純粹為權為利者為下。前兩者,以初心和人情為起點,人之行為暫有底線作保。至於最後者,很難估量其底線在哪兒。
因此,相比杜宇的替父替母複仇發乎人倫情理,公孫致和的動機,可理解,但實在不值一提。
仿佛還是不敢相信一般——也不知道是不相信若昭會如此輕易地殺了杜師爺,還是不相信若昭已經知道了杜師爺的靠山,公孫致和依舊睜著大大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真不好意思。”若昭笑中又帶上幾分歉意,誰也看不出真假的,真誠萬分的歉意。
“本宮要殺的,就是王朝貴的人。隻有殺了王朝貴的人,我們才能好好地談談,不是麽?”
局麵已然出乎他的意料,公孫致和穩下心神,估量著他能控製的局勢。目前尚有正廳外一眾府兵聽他調配,這點實力,究竟能在接下來的博弈中,占得幾分勝算?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公孫致和反問。
“你想談什麽?”
“相比王朝貴這些年許給你的空頭承諾,本宮今天想跟你談的,是實打實的利益。”
若昭還是溫溫然的笑意。她不禁想到自己曾經劃分的上中下等,純粹為權為利者雖為下,這種人,其實打起交道往往最簡單,給足利事,就不愁他不會倒戈。
這般想著,她自己推著輪子到節度使府正廳那麵掛著劍南道全境轄區的地圖前,在公孫梟的桌案上隨手抓起一根長棍,在整個劍南道的東部,畫了一個圈。
“如果你願意和我合作的話,整個劍南道東部,梓州、遂州、簡州、普州、陵州、資州、榮州、瀘州,都是你的。如何?”
公孫致和權衡之後亦覺得十分可笑。
“長公主是不是想錯了,目前節度使府,隻要我願意,就能完完全全地控製住,連同長公主你這個人在內。控製住殿下您,就不愁宣王殿下不會為我說話。到時候整個劍南道都是我的,我又何必和長公主您達成合作,隻為了那東邊幾個貧窮小州呢?”
卻是淩風聽到這句話後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衝著公孫致和再一次行禮道:
“公孫將軍,抱歉,卑職的任務是奉命保護長公主殿下的安全。所以您剛剛說的,恕卑職難以做到。”
公孫致和腦子轉了幾圈才意識到淩風所言何意。他揚言已經控製住熙寧長公主,然而事實卻不盡然。淩風,一個出劍快到他都難以捕捉的江湖高手,已經成為他控製長公主的最大隱患。
江湖高手與軍旅中人雖皆習武藝,但路數迥然不同。前者自成流派,注重個人的招式,尤其需要較大的施展空間。後者發軔於實戰,在隊列與陣型中才能爆發出巨大的實力。因而在江湖中人與軍旅之士一對一交手時,軍中人士其實並不占什麽優勢。
杜宇倒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例外,他不僅練兵嚴格,自己本人也是頗為嚴謹好學。行軍打仗之餘不忘向江湖能人異士請教,對於江湖高手的那些路子,大致也會幾招。所以才有在劍門關截殺時曾經為了引開淩風,故意以身涉險,尚有一拚之力。
也就是說,如果此刻公孫致和與淩風一對一硬拚,不僅控製不住長公主,還有可能丟了自己的性命。
淩風此刻上前一步的確是自家主子宣王殿下事先交代好的。他猶記昨夜和孤鸞帶著宣王殿下逃出節度使府,依照當初長公主定下的計劃,雪瀾將他易容成孤鸞的模樣跟在杜師爺身邊,一應不測。
臨行前,他家主子宣王殿下再三囑托,甚至對他行了空首拜禮。
“淩風,這些年你跟著我,我並沒有什麽事特別麻煩過你。唯有此事,再三拜托,拜托你一定要照料好她的安危。”
他跟著宣王殿下,如今已是第六年。他們之間的關係,雖是主仆,卻更像是摯友。幾年前宣王殿下喜好遊山玩水,他便一直跟在身後。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沉默的陪伴也足足有五六年之久。他了解自家主子是個雲淡風輕的人,從來不把他當下人使喚,更沒有什麽事情讓他行如此大禮。
唯有這一次,宣王殿下的鄭重其事讓他不敢放鬆,也讓向來不喜多想的淩風,心下也不由多掂量幾分。
自是外話,不必多提。若昭衝淩風頗為感激地笑笑。
“替我多謝宣王的記掛。隻是此時,暫且不勞淩風大哥出手。”
若昭轉而衝著公孫致和的方向莞然。
“看來,公孫小將軍還不太了解自己的處境。時間還夠,公孫小將軍願意的話,我們不妨從頭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