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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公孫:血色成都府(二)

  “哈哈哈哈,妙極妙極!”


  看戲看夠了的若昭終於撫掌大笑。


  “公孫小將軍,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恍然如夢又如夢方醒的公孫致和突然被提到名字,腦袋笨拙地轉向聲音的來源。他神色迷離而失焦,在目光落在若昭身上的時候,似乎是某種無法宣泄的情緒突然找到了出口,霎時間染上森然的恨意。


  迎上公孫致和意味不明的目光,若昭道: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的,就算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要利用你,你能躲得過麽?”


  說著,若昭用食指拭了拭嘴角滴落的鮮血。她多年病弱纏身,膚色蒼白得像紙,唇上一抹血色暈開,唇紅齒白愈發鮮明,比她之前用過的任何一種唇脂都要妖豔奪目。


  “你看,這就是人性啊,沒人能逃得過的。”


  她笑著,笑得愈發絢爛恣肆,唇上靡麗的紅破開雲翳,在終年春色照不進的節度使府,生生開出一朵沾滿血色的花來。


  “不惜一切代價保全自己是人性,謀求自己的利益最大也是人性。當這兩個目的隻需要一步就能實現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若昭坐在輪椅上衝他挑了挑眼角,滿紙蒼白也帶上勾人的魅色。


  “哈哈哈……”


  她的笑,淒厲又刺耳,放肆而無羈,笑得她的眼角都滲出了一滴淚。


  “公孫小將軍,你說,麵對這樣大的誘惑。人倫親愛,又算得了什麽呢?”


  惶惶無措的公孫致和突然生出一股沒來頭的慍怒,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就像看一出好戲一樣看著他,又嘲弄,又可悲,還可憐。


  他皺皺眉,鬆開,又將躁鬱的目光狠狠砸向被濺了一身血的李若昭。


  “你早就知道我會動手?”


  “當然。因為你不是聖人,你隻是個普通人。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就是人性,沒人能躲得過的。你見過獵戶圍獵麽?好的獵手往往會網開一麵,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若昭自問自答道:

  “四麵皆網,困獸猶鬥。網開一麵,求生無門的猛獸,才會皆朝一個方向逃去。你可以理解為,碧潭飄雪投毒,公孫致遠受命,你與杜宇結怨,這是我為你織就的三張網。而殺了公孫梟,這是我留給你的一線生機。而你,隻可能沿著這一線生機逃命。”


  公孫致和眉心微動,斂聲不語,聽她繼續說下去。


  “其實,你應該感謝我。”


  若昭把藏在牙後極小的血包吐了出去,“如果不是我假意咬舌自盡,讓公孫梟亂了方寸,你也不可能找到動手的機會。


  “我至今留在節度使府的原因,就是為了殺公孫梟。他本人疑心極重,又是難得一見的驍勇善戰。殺他,我一個人辦不到,你一個人,也未必辦得到,但是我們倆加起來,說不定就能行。事先沒有串通,你看我們配合得多默契。”


  她莞爾,唇邊明明還帶著吃人的鮮血,眉眼間卻滿是溫意盈盈笑容。


  “所謂借刀殺人,就把我自己當做一把刀,借給你,去親手殺了你的父親。”


  殺了。你的。父親。


  六個字在他耳邊炸開,盤桓,如連綿晚鍾縈繞他的耳際,震得他頭痛欲裂,震得他又驟然清醒。


  隻言片語,公孫致和已經全然理清若昭此局。以他與父兄之間的隔閡為引,不動聲色煽風點火,挑撥離間,逼得他僅此一條路可走。至於自己那點挾持她的小把戲,根本無關痛癢。無論他怎麽掙紮,隻要他抱有那麽一點私心,便逃不過被她利用的結局。


  她沒有逼迫他做任何事,每一步都是他發自本心的選擇,亦是他毫無選擇的選擇。


  想清楚這些,公孫致和方覺若昭此刻的笑意更加瘮人可怖。目光難定地打量著對麵毫無姿容的弱女子,背後滲出了涔涔的汗意。


  真可怕,如果這個女人的腿沒有殘,如果她是個男兒身,有朝一日出入朝堂,該是怎樣的情景。


  腿殘?


  對了,麵前這個人是個腿殘的弱女子,命都沒辦法自我保全,還能掀了天不成?


  公孫致和腦子難得恢複清醒,他學著若昭一般也笑了起來。


  “那又怎麽樣?你不是還在我手裏嗎?”


  是了,挾持她雖是算計他父親的小把戲,但至少,熙寧長公主本人的性命,還是在他手裏的。


  念及此,公孫致和底氣難得足了些。


  “如果說你不過是宣王殿下的情人,畢竟女人如衣服,他或許扔了就扔了。可你不一樣,你是熙寧長公主殿下,你的身份,決定了他不可能放棄你。一旦殿下您在巴蜀出事……”


  公孫致和咬著牙擠出得意的笑容,“宣王殿下如何向他父皇交代,又如何向華陰陳氏、蘭陵蕭氏這兩大世家交代呢?所以——”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不外乎是:

  宣王殿下如何處理公孫梟死後的巴蜀殘局,還是得看他公孫致和的意思。


  杜師爺適時忙送不迭地向公孫致和恭賀大拜:


  “恭喜二公子入主節度使府。”


  聽著這兩人的一唱一和,若昭垂下眼瞼無奈地搖頭。且不說她跟陳家的關係著實微妙,過去的一年還挖了華陰陳氏不少的牆角,身處巴蜀的公孫致和自然無法了解到這其中的細節。還有那什麽“女人如衣服,扔了就扔了”,更讓她有些無言以對。


  隻能說,公孫致和太不了解李世默的為人罷了。


  就當是在看秋後的螞蚱亂蹦躂,若昭想想就覺得好笑。


  “公孫小將軍,你覺得,我都算到這一步了,真的會毫無準備嗎?”


  “什麽……意思?”


  若昭抿嘴笑得更加無奈。待到她檀口微張的時候,聲音果決而清亮。


  “動手!”


  廳中公孫致和與杜師爺皆茫然相覷的片刻,“砰”的一聲,屋門大開,一個黑影仿佛自帶寒風,破開滿屋僵持而凝滯的氣息殺將進來。


  “噗”


  利劍刺破衣物噴濺出的血再一次染紅了節度使正廳的地麵,杜師爺不可思議地低頭看了看從背後穿刺入腹露出的兩寸沾滿血的劍尖。


  那個動作,倒是和他先前算計而死的主子公孫梟一模一樣。


  不可思議而引起的思緒空白之後,杜師爺終於察覺到穿腹而過的長劍帶來的劇痛。


  “孤……孤鸞?”


  那個黑衣人一手緊握刺進杜師爺身體的劍,另一隻手摘下覆麵的包巾。


  確實是孤鸞。


  孤鸞並沒有停下那隻摘下覆麵包巾的手,他緩緩揭下包巾下的人皮麵具。


  “不,我不是孤鸞。”


  黑衣人把那柄偏寬的長劍從杜師爺身體抽了出來,白色絹布拭淨劍上的血跡,收劍挺立,向著始終安然坐在輪椅上的若昭抱拳躬身行禮道:


  “見過熙寧長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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