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秘門:杜氏令儀
原來她最關心的問題是這個。若昭估摸著,雪晴的問題大約是在試探她和雪霽的關係,或者說在看她對秘門的了解。這個問題可以如實回答。
“她是秘門嫡係傳人,當然會。”
“很熟練,還是說……隻是粗知?”
“兩者之間的界線在哪兒?”
“這個……我打個比方。比如說雪霽易容成你,”雪晴打量著麵前一坐一站的兩個人,雖然目前一直都是這個女子在說話,站在一旁的男子倒也沒閑著,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輪椅上的女子身上。
這種目光她熟悉,很專注,很迷戀,好像看到她之後,萬千繁花於他無非過眼雲煙,就這麽看著她一呼一吸,一生便過去了。
雪晴並不知這兩人身份,但兩人的關係,倒是可以猜到幾分。
於是,她指著李世默道:
“他能分辨得清楚嗎?”
他?若昭意識到雪晴指的是身邊的世默時,她不由苦笑。他們之間,不過是主君與謀士,幾乎不怎麽見麵的侄子與姑母,就算熟絡,也是這不到兩個月內的事。以阿瀾姐神乎其技的易容術,世默他……或許分不出來吧。
她遂答:“或許不能……”
不!我一定分得清的!
突然被雪晴一指,李世默先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們在討論什麽。
他分得清,無論誰易容成她的模樣他都能分得清,她的那雙眼睛,通透慧黠到日月都失了色彩,他隻願耽溺在那雙足以包容萬物的眼睛中,與她一同看江河、湖海、星空、天涯……
這樣一雙眼睛,又有誰能模仿?
可他不能說,且不說不能暴露自己那份心意,更不能幹擾她們此刻正在討論的要事。
“哦?”雪晴挑挑眉,不知是不相信麵前這兩人的關係僅僅如此,還是不相信雪瀾的易容術如此高超,她陰陽怪氣地冒出一句,“這麽厲害的嗎?”
在若昭還在揣測她這句話的意思時,雪晴接著道:
“易容術如此精深,以我姐姐五歲離開故土的底子和資質,光靠自學怎麽可能達到這一步?”
緊接著,雪晴的一問如當頭棒喝:
“你們收養她的是什麽人?”
這個問題倒是把李世默嚇到了,他基本能看明白若昭問話的路數,主要是以答為誘,試探雪晴知道哪些事情,對巴蜀這個局涉入有多深。可這丫頭什麽來頭?竟一下子反客為主?
若昭倒是從容,反問道:“這個很難學嗎?”
“你們當真是把易容術當神仙術了。”大約這個牽涉到雪晴關於家最初的回憶,字字句句都是對易容術的維護。
“巴蜀秘門以此立身,曆代掌門人都不斷精研此術。就拿你們理解的換臉這個層麵,如何製皮、墊骨、施妝,秘門內部有無數典籍都記載此事,就更不用說與之相適的變聲、易形之術。我姐姐在這方麵天賦高是不假,但她當時在薦福寺撿了一條命,怎麽可能隨身帶著數量如此龐大的典籍,更何況這些書的原本隻怕早就消散於二十一年前秘門的滅門之災。如果之後沒有人教導,或者有記載此術的複本,她怎麽可能習得如此熟練的易容術?”
這些事情,關乎著雪晴人生中最初始的記憶。在她四處流落無家可歸之前,唯一還有印象的片段,是她和姐姐在母親的教導下學習易容術。姐姐雪霽天賦高,比她學得快,她隻記得雪霽第一次把人皮麵具貼在臉上之後來嚇她,嚇得她正準備往嘴裏塞的橘瓣都掉了。
她揭下臉上那層皮,露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粲然笑道:
“雪晴,是我!”
這樣的笑,在她今後人生的二十多年裏,再也不曾見過。就連那個暖橙色的橘子,從她腳邊咕嚕咕嚕滾落,沾滿了蜀地潮濕腐爛的汙泥,再也看不到了。
雪晴的這番話印證了若昭曾經一些零碎的猜想。比如,從薦福寺逃生的阿瀾姐究竟是如何到宮裏的?和故土斷了往來的阿瀾姐是如何習得以易容術的?雪瀾入宮,和誰走得最近,最有可能從誰獲得幫助和學習?
杜嬪。
當若昭長大了解綿州涪城杜氏和秘門之間的恩恩怨怨之後,她一直覺得很奇怪:西陵氏的後人,居然認了出身涪城杜氏的杜嬪為主。這件事雖奇,畢竟是血跡斑斑的回憶,阿瀾姐不多說,她也不好意思多問。後來她自己甚至猜想,阿瀾姐會易容術,可能是逃出生天時隨身帶上了易容的秘籍;至於認杜嬪為主,說不定隻是為了躲過杜家人的仇視,不是有個說法叫——“燈下黑”。
可如今若昭在腦海中遍地搜羅關於杜嬪的記憶,竟然隻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個淹沒在金菊盛開的花海中,模模糊糊的鵝黃色的背影。若昭最熟悉的昕姐姐,她的親生母親,就這麽明目張膽卻又不留痕跡地隱藏在和昕姐姐童年玩樂的縫隙裏。
最後,她記憶的石縫裏冒出了一點幽綠的青草,一次和昕姐姐的對話——她已經不記得究竟是如何開始的話頭,之後又經曆了何等曲折的緣由落到昕姐姐的一句話,一句她當時感慨不已有大智慧的話:
“我母親說過,在這宮裏,無權無勢卻能活下來的人隻有兩種,一種是說很多話為自己掙一條命的,另一種是不說話裝傻的。”
無疑,義寧長公主李若昕活成了前者,而那個模糊在她記憶裏的杜嬪娘娘,活成了後者。在所有人回憶先帝的長春宮時,都隻剩下那個飛揚明亮的義寧長公主,而不是連封號都沒有又早早逝去的杜氏令儀。
杜氏令儀,其實她一直都在有意躲避他人的目光,她甚至躲到自己親生女兒的身後。而究其實際目的,如今看來就隻有一種解釋:她會易容術,她是西陵氏的人——
她叫西陵令儀。
若昭抿嘴笑了,和雪晴的對話竟然還有這樣的收獲,意外解決了一直困擾她心頭的些許疑惑。
“你會易容術嗎?你的易容術,在為誰效勞?”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我姐姐會有如此高超的易容術?”
“一物換一物,”若昭優哉遊哉地繼續喝了一口茶,“我要說的事關重大,你沒有拿出足夠誠意,我為什麽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