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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秘門:花開長春

  這話說的有意思,雪晴這丫頭果然最先關心的是她姐姐的事情,那關於她李若昭的事情,自然就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了。


  若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留出一個空白的時間,看雪晴並無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才放下茶杯緩緩道:


  “你知道二十一年前綿州山洪暴發之後的事吧?”


  “大致知道,那時我雖然年幼,但流亡的日子,不會忘。”


  對於一個人而言,童年的記憶往往是深刻到骨子裏的。就像雪晴,每當她身陷絕境遍體鱗傷至身心脆弱之時,那些年的記憶就順著她心上的裂痕,潛入她的睡夢中、甚至潛入片刻逃避現實的閉眼時。當初年幼,為了和街頭的流浪狗搶食,她擼起破爛到幾乎沒有袖子的衣服,照著稀疏到沒幾根毛的癩皮狗啃去。一人一狗在餓殍遍地的街上撕扯扭打,她沾著滿手的狗毛和血漬,一邊掐著狗脖子一邊罵罵咧咧:

  “叫你搶我的東西,我打死你打死你……”


  最後的最後,都是那個枯瘦如柴的小姑娘爬起來,從狗嘴裏搶到半個還黏了狗唾沫和泥點的饃。


  再者就像若昭,生來處處風刀霜劍嚴相逼,生來一個太後眼中釘的位置,一顆棋子的命運,就連活著,也不過是皇帝和太後博弈數年的結果。後來,她成了下棋布局的人,在這人間,她便誰也不再相信。


  這些話兩人自然不會多說,各自沉吟片刻之後,若昭接著道:


  “山洪暴發之後,蜀地大亂,朝廷派當時的神策軍中將張懷恩入蜀平亂。綿州涪城杜氏和秘門當初關係不是很好,杜家兄弟便借張懷恩之手大肆屠殺秘門中人。那時,西陵令容,也就是你母親帶著雪霽北上長安尋求出路,結果被集體屠殺在長安薦福寺,隻有雪霽活了下來。”


  聽到這段話,雪晴一隻手死死摳著劣質的白楊木椅,廢楊木木料拚成的椅扶手,生生被雪晴的指甲刻出了凹槽。


  “我知道……”


  “你知道?”若昭顯然沒想到這件在去年九月剛剛被她翻出來的案子,雪晴一個在巴蜀流亡的人都知道。這倒是一個突破口,她接著問道,“你知道多少?”


  若昭每一次說話,無非都是一場交易,用自己所知的東西,盡可能多地從對方口中套出她想要的消息。


  對雪晴,也不例外。


  但是雪晴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她誰的賬也不買,不管若昭的問話,她反問道:

  “漕渠血案之後呢?”


  厲害的丫頭,潑辣又有主見,若昭心裏讚歎了一聲。但雪晴的潑辣也讓若昭準確捕捉到一點,雪晴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用的是“漕渠血案”四個字。


  漕渠血案,這四個字相當有意思。對一個事件的敘述方式往往暴露了消息的來源,她剛剛隻說到屠殺發生的現場是薦福寺,並未說到發現骨殖的地方是漕渠。這件事在長安城傳得沸沸揚揚,可“漕渠”這類細枝末節卻未必會傳到巴蜀,尤其是巴蜀民間。看起來毫無身份背景的雪晴知道漕渠,是不是就能說明她和巴蜀高層哪方勢力,或者說和長安有牽扯?


  收獲不少,若昭抿嘴笑笑,她暫時收斂起咄咄逼人的試探,接著道:

  “血案之後,唯一幸存下來的就是你姐姐雪霽。她當年才五歲,四處流落無處棲身,被我家收養。為避免仇家繼續追殺,名字也從雪霽改為雪瀾,和我有從小長到大的情誼。這些年來,我一直叫她阿瀾姐。”


  若昭有意模糊了皇宮這個環境,也模糊了她和雪瀾主仆之間的關係。嚴格說來,阿瀾姐並非她的婢女。阿瀾姐的舊主,是她的昕姐姐義寧長公主。或者更嚴格地說,是那位先帝深宮中已經去世多年的杜嬪娘娘。


  這是李若昭關於兒時的記憶。她自幼長在陳皇後膝下,這位養母兼姨母的人帶給她的一切記憶都是冷冰冰的。那時的她,最迷戀正陽宮隔壁長春宮裏活得風風火火的昕姐姐。


  長春,此宮正如其名,四季長春。就連深秋肅殺的風下,長春宮中都活活潑潑開著大團大團的金菊。秋季日光高遠清冷,落在長春宮的花圃中卻是暖的。遍地金黃,一個小姑娘牽著另一個小姑娘的手,像蝴蝶般在花叢中四處穿梭,金鉤飛濺和霜緒紅渠的花瓣尖兒隨著明黃的歡笑聲輕輕顫動。


  若昭被一個嬤嬤抱到長春宮玩耍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


  “昭妹妹你來玩了!這個是雪瀾,跟我妹妹一般。”


  若昭揮舞著小拳頭,奶聲奶氣道:“昕姐姐好!阿瀾姐好!”


  大抵那是和雪瀾的第一次見麵,當時的她光顧著和昕姐姐阿瀾姐玩得開心,卻沒有注意到長春宮裏真正的主人,杜嬪娘娘。


  一些細碎不成片段的記憶在若昭腦海中飛速閃過。似乎沒過一兩年,大概是承光二十八年來著的,杜嬪去世,當時義寧公主李若昕帶著雪瀾歸陳皇後撫養,和若昭住到一個宮裏,成了鑽一個被子的姐妹。


  再後來,她和昕姐姐偷偷摸摸跟著當時的太子太傅習字讀書,兩人擠在一個書桌上,硬著頭皮挑燈琢磨那一個個古奧的文字。雪瀾就和風吟抱著枕頭,靠在書案邊等這兩位殿下看完睡覺。往往風吟雪瀾都睡著了,若昭和若昕還在為著明日交給楊太傅的讀書感想發愁。這個時候,她的昕姐姐會衝她眨巴眨巴眼,偷偷對她比個噤聲,把雪瀾和風吟抱到榻上去睡。


  然而,一冊書還未翻遍,那個陪著她看書的姐姐,卻變成北方連綿朔漠中一隻至死無法南歸的孤雁。


  記憶歸複到對於若昭有決定意義的某個元年,她不動聲色地垂眸瞥了一眼站在旁邊李世默。隻是心緒微動她不敢回頭,目光淺淺地落在李世默站立處投下的一片小小的陰影。


  停下這些千頭萬緒的回憶,若昭接著問道:


  “阿瀾姐,或者說雪霽,這些年的經曆便是如此,你可還有想知道的嗎?”


  說實話,李若昭關於阿瀾姐這二十一年的經曆說得實在模糊。那是因為她在等,等雪晴主動去問。雪晴的問題,直接決定了她還能繼續說多少。


  雪晴的問題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你的阿瀾姐,也就是我的姐姐雪霽,她會易容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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