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摧折
容染往慕蘇走近了兩步, 再度低聲喚道:「師尊。」
慕蘇握劍的右手捏緊了, 冷冰冰的聲音:「不是讓辛師伯帶你們回元華宗了？」
「師尊的武器不在手上，我擔心您。」容染能清楚的感覺到慕蘇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魔氣，看著慕蘇的背影, 話也說得溫順又小心。
「……」慕蘇沉默片刻, 「劍已送到, 你可以走了。」
現在的狀況完全印證了容染的猜想：慕蘇雖然因墮魔而渾身魔孽氣息，但仍然保持著理智。如果慕蘇願意配合，有她以陣法驅散慕蘇魔氣的話，慕蘇應該不至於墮為魔修。
上一世的許多事, 這一世根本無需再經歷。
「師尊不帶上我嗎？」容染不僅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還往慕蘇又靠近了幾步。
「……」慕蘇固執地背對著容染, 沒有說話。
容染的氣息已離她不過尺余, 慕蘇左手掐著右手手腕保持清醒：「你先同辛師伯回元華宗，我隨後——」
容染柔軟的懷抱從背後貼上了她：「不要！」
容染能感覺到慕蘇的身子整個僵硬住。
但其實容染自己也愣住了——她看到慕蘇似乎要離開, 鬼使神差的便抱了上去。
慕蘇一時沒有掙扎, 容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下巴枕在她肩膀上，溫熱呼吸刮過慕蘇耳廓：「我不回去。師尊總同我說遇到麻煩可以求助師尊, 現在我也可以幫師尊。」
懷抱慕蘇的感覺美好得讓她沉迷，分明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走神，她卻抑制不住的心猿意馬。
慕蘇依然沒有回應。容染理了理心神, 剛想繼續說下去, 慕蘇冰涼的左手捉了她擱在自己腰間的手, 脫出了她的懷抱。
容染反握住慕蘇的手不願放開，慕蘇無奈，終於迴轉身子面對她。
和上一世墮魔時幾乎完全相同的模樣——脖頸處一道窄長詭異的暗紅血痕，像是斷裂開，又像根一般向外生長出血色裂紋；血色裂紋向下延伸入慕蘇衣物里，向上蔓延她大半個左邊臉頰，像是藤蔓隨意的纏繞，又像是勾連成某種盛開的漂亮嫵媚的花——上一世的時候便覺得了，慕蘇這樣子不但不顯得猙獰可怕，反而有種妖異的美感。
若說有什麼區別，那便是面前的慕蘇眸光清明，並不像上一世墮魔時那樣雙眸中有紅光流動。
墮魔后竟然還能保持神智清明，容染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見容染愣愣地看著自己，慕蘇嘆息一聲：「我怕嚇到你。」她頓了頓，「既然看到了我的樣子，阿染應該明白了吧？你先跟辛師伯回去，在宗門等我。」
容染否認得很快：「師尊這樣也美極了，我沒有怕。」
她還捉著慕蘇的左手，這時捏得更緊，不讓慕蘇有走掉的機會：「師尊，相信我，憑我所得八卦陰陽魚，再輔以清心陣法，能幫上師尊的。」
慕蘇看著容染。
容染坦然回視，端美五官分明是溫和極了的神情，眸光卻滿是堅定。
她身姿清雅如蓮，但慕蘇心中狂躁的魔念卻催動慕蘇想要折下這朵世上最堅韌美麗的蓮花。
慕蘇眸中紅光一閃而逝，唇動了動，垂了眉眼，輕聲：「好，我相信你。」
容染這才放了心，鬆開慕蘇，退了半步。陰陽魚有轉化之效，如果慕蘇願意配合，她可以利用清心陣法創造一個靈氣富裕的領域，再用陰陽魚將慕蘇血脈中的魔氣疏導散去。
她原本還害怕慕蘇墮魔失去了理智，但慕蘇看上去神智清明，她的把握超過八成。
容染伸手，陰陽魚八卦圖形騰出，不快不慢地落在慕蘇腳下，放大成方圓兩丈有餘的光輝大陣。黑白陰陽魚緩緩旋轉，攪動虛空，半空中浮現淺藍光點。
慕蘇將不工劍收回儲物靈器中，左手搭在右手腕，任由容染動作。
淺藍光點在半空中凝聚為若隱若現的淺藍水波，環著慕蘇微漾，無形的淌入慕蘇心口。慕蘇周身血線光芒減弱，有灰暗的光點從慕蘇身體里溢出，而等待在周圍水波將光點溶去，慢慢落入地面陣法中。
如此轉化實在太過消耗靈力，容染為了更加專註，閉上了眼睛，專註於魔氣轉化循環往複的過程。
閉著眼的容染便沒有看見，站在她前面的慕蘇眸中紅光流動，目光凝在她身上，喉頭動了動。
慕蘇似乎想抬起右手，但是左手捏著右手手腕——或者說壓制著右手，有鮮紅血液順著她垂著的右手指尖淌落到地面。
一炷香時間過去，再也沒有灰黑光點從慕蘇身體溢出，容染在陣法領域中有所感知，睜開眼，見慕蘇周身魔氣散去，臉頰的魔紋藤蔓也已退去，鬆了一口氣。
「師尊現在感覺如何？」容染精神有些疲乏，扶著額頭，問。
慕蘇語氣溫和:「已大好了。」
「是嗎？那就好……」容染精神放鬆，說著說著便覺得身子虛軟有些站不住，意識恍而發空。
慕蘇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見她這般，立刻伸手扶住了她，擔憂:「阿染，你可還好？」
「應該是靈力空乏，有些睏倦，不妨事。」容染笑。
「……我帶你回去休息。」慕蘇看她有些站不住，又補充，「我抱你。」
容染一愣，困意都被捲走了些：「不用了，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走。」
「阿染這般去御劍飛行，恐怕要從劍上跌下來。」慕蘇挑眉，瞧著她因為疲倦皺起的臉，似笑非笑：「抱還是背，你自己選一個。」
容染抿了唇，眸光閃爍，低聲：「師尊，我們在這兒休息會吧。」
兩個都不選。
——
也許是容染的傳送陣法恰好為容染省了路程，辛彌和路語思追到谷地來已是小半個時辰后，遠遠便看見容染靠著一處岩壁昏睡著，慕蘇坐在旁邊刻著一段木頭。
黑蛇的屍體已經被慕蘇收進儲物靈器里，白澤藍的屍體也被好好安葬，谷地中央只剩滿地狼藉血跡，觸目驚心。
辛彌見慕蘇好端端坐在那兒便知道慕蘇贏了，落到慕蘇面前，低聲：「瑾羽，玄夙沒事吧。」
「阿染沒事，只是因為太過疲倦睡著了。」慕蘇刻著白澤藍的墓刻銘文，同樣壓低了聲音。
她和語思趕過來也就花了半個多時辰時間，容染睏倦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不過首先還是確認黑蛇與炎螭封印：「黑蛇被你擊敗了？封印可還安好？」
「黑蛇死了。」慕蘇刻好最後一筆，收了小刀站起身子，正瞧見辛彌露出驚訝神色，笑笑，「炎螭封印完好無缺，不過這秘境中應當有不少黑蛇余部，我們回去，讓宗門派人來清剿。」
辛彌略一思索：「好，就這麼辦。」
慕蘇拿著木頭走到一邊的小土包，將刻好的木牌規規整整立在前頭，跪下行了一禮。
辛彌路語思靜靜等她做完這一系列舉動，聽她站起來說道：「等阿染醒來我們就動身吧。」
容染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她又做夢了——她置身於巨大的陰陽魚光陣中，慕蘇站在她面前，還是之前墮魔時的模樣。
只是她雙眸紅光流動，臉頰的血紅紋路彎繞得像是綻放的玫瑰，直勾勾地看著容染，彎著唇角似笑非笑，向她走近。
容染心裡騰起壓制不住的異樣又驚惶的感覺，慕蘇進一步，她便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慕蘇捉了她手腕，伸手捏住她下巴。
容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無法掙扎，只能任由慕蘇這張妖異的臉在她眼前放大。
「阿染。」她的嗓音低而沉緩，卻又刻意將這兩個字念得彎彎繞繞，帶著勾人的媚意。
容染有不好的預感，想逃，她卻不給容染這個機會，抬了容染下巴，濕熱的舌尖舔舔容染唇角，隨後烙下溫柔又曖昧的吻。
不！這不過是個虛幻飄渺的夢。
容染不想被動接受，但她全身失力，全然掙脫不開。
「你不是喜歡我嗎？」慕蘇暫時放過她的唇舌，眸光幽深，直勾勾望入她眼裡，「為什麼要掙扎呢？享受這一刻不好嗎？」
「慕蘇」這般異樣的神態讓容染覺得格外的難受。
「閉嘴。你、你不是慕蘇——」這應該是慕蘇殘餘的魔念，趁著她施陣后的虛弱侵入了她的意識。
慕蘇的魔念都知道自己喜歡她了，慕蘇卻不知道。
「我當然是慕蘇。」慕蘇貼著容染，含著笑意，「我也一直喜歡你得很呀，可惜她一直壓抑著我。若是我做了主，便能和你雙宿雙棲了，你不幫幫我嗎？」
她重新將容染困在自己的懷裡，從唇瓣啄吻到耳際，說話間溫熱的呼吸流連容染的臉頰皮膚：「真是誘人的身體，真想吃掉……」
容染上一世也曾經被自己的魔念糾纏，若是被魔念戰勝，就會淪為原罪慾望的傀儡，這是容染絕對不願意接受的。
她的身體極具天資，所以慕蘇的魔念想奪取她的身體。
她該怎麼辦？容染腦子轉得飛快，但因為緊張一時理不出頭緒。
那個「慕蘇」還想說什麼，卻突然發出吃疼般的嘶聲，手放鬆了對容染的鉗制。容染一驚，趁機掙開，便見冰藍的輝光環著「慕蘇」，將她困住。
輝光收緊，冰刃迴環，割破「慕蘇」的皮膚，惹得她瘋狂尖叫：「慕蘇！！慕蘇！！！你休想！！只要你還活著，我也不會死的！！」
面前的「慕蘇」在這樣的尖叫中被切削為碎裂的光點散去。
「師尊？」容染低喚了一聲。
冰藍輝光像是回應一般，化為柔和的水藍色波光，向她淌來，慢騰騰環著她流動。它們似乎有讓人靜心的能力，容染在這樣柔軟波濤拂面的觸感中，意識陷入黑暗。
夢境外的慕蘇收回擱在容染額頭的手：「幸好語思及時發現了阿染的異常。阿染一時半刻醒不來，我們帶上她，先出秘境去與宗內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