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拘心
容染受的傷不重,但身上總是隱隱作痛, 睡得不是很安穩。她醒來的時候頭還有些暈, 想要起身,稍稍動了動腰間便傳來劇烈的撕裂的疼痛。
容染倒吸了一口冷氣, 猛然清醒過來。
她在和葉寂然的比賽里受了傷, 不過她那時已有布陣的計劃,為了不讓傷勢影響自己的判斷,所以她直接把自己的傷口整片凍結了。
到現在比賽完了, 容染想起自己在比賽前答應慕蘇時說的「會小心,不會受傷」這一類話,心裡一抖。
說起來,這個場景好像剛重生的時候發生過類似的, 那時候也是慕蘇幫她處理了傷口。
這樣想著,容染的手下意識摸向自己受傷的部位。腰上纏著的乾淨柔軟的布條,能感知到傷口早被好好的處理過了,淤血被去除, 冰結傷口的靈力已經被化去——所以才會那麼疼。
明明有許多術法可以緩解傷口疼痛,雖然容染才金丹初期做不到, 但慕蘇……慕蘇一定是故意的。
容染認命地默默躺著。
上一世就發現了, 慕蘇生氣的時候面上很少顯露出怒意,常常是不聲不響、面色如常,只是看著你的時候神情冷淡, 像是你根本入不到她眼睛里。
前世與今生, 慕蘇的性子當真是有所不同, 不過生氣的表現倒是相似得很,可惜那時的她完全不懂。
記得上官龍越跟她獻殷勤那陣子,她雖有動心,但十分克制,內心坦蕩,是以並未刻意與上官龍越劃清界限,現在想來,那時候慕蘇對她和上官龍越兩人的態度冷淡,分明就是生氣了。
那個慕蘇可心狠得多。
而她所愛的這個人還沒有因為別的人而生過她的氣,即便生氣,也全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且往往她裝裝可憐,慕蘇就心軟的不跟她計較了
容染正躺著胡思亂想,外面門被推開了。
是慕蘇?容染支起耳朵——然而來人境界頗高,聽不到腳步聲,只能辨出不是慕蘇的氣息。
容染懨懨地睜著眼看著頂上房梁。
「哎喲,容小染乖乖躺著呢。」炎卿予悠悠地探過身子來,擋住了容染的目光,露出一張笑得張揚的臉,「不聽你師尊的話,受傷了還逞強,腰是不是還疼啊?」
「……」容染簡直不想理她,避而不答,反問道,「炎卿予,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炎卿予心情倒是好得很,也不計較容染直呼她的名字,站直了身子,「你不是躺在這兒嗎,我來看你啊。」
「……」炎卿予這個狗!容染覺得自己就不該因為慕莜離世了心疼她,「我師尊呢?」
炎卿予挑眉,笑道:「醒了就要找師尊啊?這麼黏慕蘇……小奶貓找娘親?」
小奶貓找娘親是什麼破比喻!
「炎卿予!嘶——」容染下意識地反應牽動了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別亂動。」慕蘇溫和無波的聲音幽幽地響起。
慕蘇怎麼在?她一直隱藏著氣息……是剛進來還是一直在?容染一愣,眸光亮了亮,但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有點僵硬:「師尊。」
慕蘇默不作聲。
慕蘇不說話,容染心裡就有些發慌,躺著說話本來就難受,看不到慕蘇的表情更是讓容染覺得有些不舒服,忍著疼便想要起身。
這一起身,正好和站得不遠不近的慕蘇目光相接,容染心裡一抖,皺著的眉頭凝住,受驚一般移開了視線,扯到傷口,又是一陣撕裂的疼痛。
這傷口……真礙事。
她苦著臉坐著,咬了咬嘴唇,主動道:「師尊,我知錯了。」
炎卿予露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容染躺在床上黑著臉看她,她卻能視若無睹般露出笑容,不過倒是主動開口請辭:「我事也辦完了,容小染跟人打架也看完了,此處不便我久留,你們師徒有話要說,我就先走了。」
「也好。」慕蘇頷首,「只是卿予,我是斷然不會支持你那樣做的,我倒寧願你不擇手段去做些爭權奪勢一類的事。」也好過沉湎過去,解脫不得。
炎卿予剔透的火眸斂了光,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總得有始有終才好,而且我以為你也會開心才是。」
慕蘇搖頭:「不,相比之下,我更擔心你。」
「我不會有事的。」炎卿予看了看慕蘇,目光轉到容染身上,突然問,「小容染精通陣法,可知道聚魂陣?」
容染沒想到炎卿予會突然問自己,愣了一下,隨後點頭:「知道。聚魂陣法有收聚魂魄之效,多為散修所用。」
「那你應該也知道,聚魂陣能揉合死者游散的魂魄吧?」炎卿予勾著唇,頗為愉悅,「聚靈,追魂,形成靈魂的烙印,復生死者是無稽之談,但是憑藉它是可以找到轉世者的。」
她漂亮的紅眸像是燃著火焰,語氣正常得很,但那種壓抑的狂喜光芒讓容染有些不敢直視,目光下意識找到慕蘇,悶聲道:「是這樣沒錯。」
即便是不怎麼了解炎卿予和慕莜糾葛的容染也反應過來了——炎卿予這是要找慕莜的轉世。慕蘇的態度一直都是不希望炎卿予這樣做,而容染思考後也覺得慕蘇更對。
眼前人就是眼前人,何必沉湎於逝去不可追之事。
炎卿予繼續問:「聚魂陣可是什麼逆天改命、後患無窮的禁術?」
「自然不是。聚魂陣不過是一種較難掌握、平日里也不太派得上用處的偏門陣法罷了。」容染自然而然的回答,「許多渡劫修士都會準備聚魂陣。」
「所以啊,慕蘇你放心好了,」炎卿予沖慕蘇笑道,「大不了就是再一次以失敗告終罷了。」
這些常識慕蘇自然知道,她擔心的也並不是這個。她清楚的知道上一世的炎卿予並沒有用過這種方法,近千年一無所獲,聚魂陣也許真的是突破口。
慕蘇真正擔心的是,失敗會讓炎卿予消沉失望,而成功也許會讓炎卿予絕望:設若真的找到了轉世,這個轉世者還真的算是「慕莜」嗎?卿予真的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者……解脫嗎?
在父母因東靈獸秘境的劫難逝世后,慕莜與炎卿予便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她父母的角色——雖說不清誰是父誰是母——她們都是慕蘇極其看重之人。
在慕莜因決意悟劍而離世后,炎卿予與上官龍越便是她最珍重的親人——後來上官龍越背叛了她,就只剩下一個炎卿予了。
她剛想說話,炎卿予卻更快一步地打斷了她,「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勸我了。你既然當我是你師娘,便知道這東西已到手,我無論如何都要一試的。」她手間紅光閃爍,原來已經捏了訣,「我走了。」
話音剛落,她果真化作一隻火鳳,飛快地越過屏風離去了。
慕蘇看著她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師尊。」容染小心地出聲。
慕蘇嘆了口氣。
「師尊,炎前輩是要尋師祖的轉世嗎?」坐著不論什麼姿勢都會擠壓到傷口,容染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問。
慕蘇回過神來,專註而幽深的目光落在容染身上:「的確如此。」
她曾經只剩一個炎卿予可以當作親人,這一世不再犯下上一世那般愚蠢的錯誤,棄了上官龍越,卻有了阿染,亦是重生之幸。
不過這個小徒兒同上一世一樣,偶爾不讓她省心。
慕蘇幽幽的目光讓容染覺得自己的傷口更疼了,而且慕蘇把話斷在中間,就這樣看著她,容染更加不知道該說什麼,默默低了頭,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若是找不到,炎前輩恐怕會很失望。」
慕蘇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但是什麼也沒說。
容染有些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一小段讓容染難受的寂靜后,慕蘇終於開口道:「相比卿予心意已決,我更想知道阿染是怎麼想的。阿染明明答應過我會愛惜自己的身體。」
容染強忍著疼,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坦然自若:「我自然也是心意已決。我覺得自己能贏,便拼了一拼。」
發現慕蘇靜靜地看著自己,容染繼續忍著疼,展開溫柔大方的笑容:「師尊,我錯了,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慕蘇面色無甚波動:「你上次也說這麼說的,但這次你還是受傷了。」
「……」身上鬆散的中衣應該是慕蘇給她換的,容染隔著中衣在傷口的大概位置摸了摸,「師尊,我沒事的,小傷。」好疼。
疼得都露出了那樣的表情,又是皺眉又是咬牙切齒,還是這般愛逞強。慕蘇垂了眼眸,道:「若無人及時替你處理傷口,你那片皮膚就徹底壞死了。」
容染倒是一臉輕鬆,慢騰騰道:「但是有師尊啊。」
慕蘇微怔:「……」
見慕蘇臉色終究是緩和了些,容染腦子一轉,大大方方地與慕蘇對視,一派溫馴神色:「我與寂然又切磋了一場,雖是拼出來的險勝,但如今也是了解了我一樁心愿,以後絕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她眸光溫亮:「師尊不要生我的氣了。」
「我不生氣。」慕蘇走到她面前來,居高臨下,「疼嗎?」
疼痛尚在容染可忍耐範圍之內,慕蘇擔心她,恐怕得讓慕蘇知道自己沒事才能消氣。
容染剛想回答「不疼」,慕蘇伸手,按了按她隔著白布的傷口。
本就難捱的疼痛突然尖銳了起來,容染一個沒忍住,倒吸一口冷氣。
對於金丹期修真者的來說,這種傷的確沒有大礙,但是疼痛也的確是實實在在的。
「受了傷還不夠,還學會了凍結自己的傷口。說的沒錯,的確是小傷,」慕蘇面無表情,又問了一遍,「疼嗎?」
容染下意識縮了縮身子,又牽扯到了傷口,咬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