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撞見
陸景行抬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宋大夫不為所動, 依然是那副神情:「看什麼?我說錯了?你身體這麼好, 我就不該給你開補藥。」
陸景行雙眉緊蹙。
「是葯三分毒, 也就這補藥對身體傷害小些。」宋大夫輕輕哼了一聲,「算了,我再給你開些溫涼的葯吧。」
陸景行點一點頭:「嗯。」
「不過要我說, 你乾脆把葯停了……」宋大夫話沒說完, 就撞進陸景行的視線里。他眉峰微挑:「好吧, 算我沒說。」
宋大夫開方子極快:「這樣啊, 這次量小, 藥效也一般,當然,好的一點是絕不會讓你再出現今天這樣的窘狀。」
陸瀟瀟端了茶過來時,已經是兩刻鐘以後了。兄長和宋大夫相對而坐,她也看不出什麼, 給兩人斟了茶, 這才問道:「宋大夫, 我哥怎麼樣?」
瞧了陸景行一眼, 見其眼觀鼻鼻觀心, 宋大夫移開視線,煞有其事掉了好一會兒書袋,才一臉凝重地強調:「……總而言之, 不能忽視。該喝的葯每天還得喝, 必須到康復。」
陸瀟瀟連連點頭:「說的是。」
輕咳了一聲, 宋大夫又對陸瀟瀟道:「你可得看著他,別讓他把葯倒了。我以前治過一個病人,都喝了小半個月的葯了,還不見好轉,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陸瀟瀟好奇。
「他房間里放了一棵樹,他每次說著喝葯,實際上都把葯澆給花了,自己沒好不說,還把花給澆死了。你說,這樣的病人,是不是得不錯眼地盯著?」
「確實。」陸瀟瀟附和,同時目光在兄長臉上掠過,她心說,兄長跟宋大夫說的不一樣。她輕笑道:「不過我哥每次都把葯喝了,我親眼看著喝的。」
「眼見一定為實嗎?」宋大夫神色不改,「我還見過有人當面喝了葯,背後把葯吐出來的。」
陸瀟瀟有些不解:「這是為什麼?是不是怕苦?可是,都已經喝下去了啊……」
「那原因可就多了,有怕葯里下毒的,有根本不想痊癒的,也有本來沒病,特意裝病的……」
陸瀟瀟聽著有趣,不覺淺笑吟吟。忽聽兄長咳嗽一聲,她回過神,轉頭看著他。
宋大夫不著痕迹撇了撇嘴,知道是他嫌自己吸引了這個小姑娘的注意。於是宋大夫也咳嗽了一聲:「好了,新方子也開了,派個人跟我去抓藥吧。我就先回去了。」
陸瀟瀟不通藥理,新換了葯,她依然同先時那般,遵醫囑煎藥、督促兄長喝葯。而且因為宋大夫開玩笑般的那些話,等他喝完葯后,她也不敢即刻離開,而是有意無意再引著他說會兒話,確定他絕不可能把葯吐出來,才肯放心離去。
又這般過了數日,很快到了四月初。陸瀟瀟的外祖母過壽,因不是整數,就沒有大辦。不過陸瀟瀟作為外孫女,自然是要過去祝壽的。
她剛對兄長提起,陸景行就道:「你的外祖母,那也是我的長輩。這樣,我陪你一起過去。」他輕輕嘆一口氣,頗為遺憾的模樣:「論理,我早該去拜訪的,可惜一直拖到了現在。」
陸瀟瀟輕笑:「現在也不遲啊。」
給外祖母的壽禮,是她提前就準備好的,不過陸景行也準備了一份。
待得四月初六,陸瀟瀟在陸景行的陪伴下去了鍾家。今日沒什麼遠客,都是自家親戚晚輩,齊聚一堂。
陸瀟瀟沖外祖母施禮並奉上壽禮后,就站在了一邊。
鍾家外祖父以及鍾家舅舅似是很欣賞陸景行,拉著他,從一些家常說起,後來問軍事,問朝政。
陸瀟瀟在旁邊聽著沒什麼意思,正巧表姐鍾毓沖她招手,她便隨表姐走了出去。
鍾毓身後跟著一個圓臉姑娘。陸瀟瀟瞧著有點眼生,正自好奇,鍾毓已然介紹道:「這是我姨母家的小表妹,姓周。」說著又指一指陸瀟瀟:「這是我三姑姑家的女兒,姓何。」
兩人互相施禮廝見后,鍾毓就小聲問:「湘兒,那就是你義兄?在胡渚大獲全勝的陸將軍?」
陸瀟瀟「嗯」了一聲:「就是他呀。」
「啊呀。」鍾毓輕輕一擊掌,臉上浮現出因激動而產生的紅暈,「我聽三哥說,當時主帥被抓,情況緊急。他率人反敗為勝,還活捉了胡渚的小王子,是不是真的?」
那位周姑娘也緊張而期待地望著陸瀟瀟,分明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聽到旁人誇讚兄長,陸瀟瀟心裡難免會感到與有榮焉,她點一點頭:「嗯,是真的。」
「我聽說,他斬殺敵人無數,自己毫髮無損,是不是啊?」鍾毓越發激動了。
「這個……」陸瀟瀟遲疑了一下,「可能傳言有誤,沙場兇險,他也受傷了的啊。」
鍾毓有些意外,但並未在這個問題上追問,而是飛快掃了一眼周姑娘,將心一橫,問道:「你這個義兄,許親了沒有?」
陸瀟瀟心頭一跳,忽的明白了些什麼,匆忙搖頭:「沒有。」
周姑娘低呼了一聲,迅速垂下了頭。
陸瀟瀟覺得她應該再說些什麼,但還沒開口,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問:「你們三個躲在這邊說什麼?」
是三表哥鍾誠。他不知何時過來,站在了她們身後不遠處。
周姑娘忽然脹紅了臉,低聲說道:「我去那邊看看。」就匆忙離去。
鍾毓知她害羞,也急忙說一句:「我也去看看。」就大步追了上去。
陸瀟瀟見她們兩人先後離去,自己也正要跟上去,卻被三表哥阻止。
「誒,你們三個怎麼回事?一個個的,見了我就躲,我是會吃人還是怎麼著?」三表哥有些不解。
陸瀟瀟無奈,只得停下腳步:「不是啊。」她耐著性子同三表哥說話,又問起他現狀。
「呦,還知道問我啊。」三表哥想起舊事,還有些不平,「那天你一見你義兄,表哥也拋到了腦後。害得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了……」
陸瀟瀟下意識反駁:「明明是你不等我先走了……」但話剛出口,她就及時止住了,不管怎麼說,後來確實是她自己情願留在陸宅的。
正廳里都是家中的親戚們,三表哥有心偷懶,就乾脆在廊下和這個小表妹閑談。不過他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在問陸景行,老實說,他對這個橫空出世的陸將軍著實好奇而又欽佩。
陸瀟瀟能回答的都回答了,還不忘告訴他:「其實,我哥今天也來了啊,正陪外祖父他們說話呢。」
「你怎麼不早說?我這就去……」三表哥聞言想立刻過去,但話說到一半,他又覺得不大妥當,怎麼感覺他像是在利用小表妹了解陸將軍的喜好一般?於是,他咳嗽了一聲,頗為正經地將話題往陸瀟瀟身上引:「表妹,你這段日子,在陸家住著怎麼樣?要是覺得不自在了,還搬回這邊來住嘛,還有阿毓她們陪你解悶。」
「也挺好的啊。」陸瀟瀟笑了笑,心說,等兄長傷勢好了,只怕朝廷中的事情也要解決得差不多了,那他們就回揚州了,就沒必要麻煩了。
三表哥哈哈一笑,有些誇張地道:「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只要我辦得到。不過我說,這京城裡我能辦到的事,還真不多。」
陸瀟瀟給他這模樣逗得抿唇而笑。
陸景行在鍾家大公子的陪伴下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兩人相視而笑的場景。他心口一滯,眼前倏地浮現出那日他回城時看到的畫面。
鍾家大公子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笑道:「三弟和何表妹倒是挺合得來。」
陸景行垂眸,輕聲道:「確實。」
陸瀟瀟沒注意到遠處的人,不過因為三表哥的那句話,她心念微動,腦海里忽的蹦出一個念頭。她壓低了聲音,試探著問:「表哥在兵部當差,京城裡當兵的人,你認得多少?」
「什麼?」三表哥沒聽懂。
「沒什麼。」陸瀟瀟本是想讓他幫忙打聽喬仲山的,但話一出口,她又心生悔意。她又不打算長待京城,那麼她打聽他做什麼呢?
不過這樣的念頭一旦生起,就再難壓下去。她思緒雜亂,然而一偏頭,卻看見了正走過來的兄長和大表哥。她立時收斂了情緒,沖他們行禮問好。先前的話題,自然也就不再繼續了。
這日壽宴結束后,鍾家外祖母提議外孫女留下,陸瀟瀟想到兄長的傷勢不知何時才能痊癒,就搖了搖頭,笑道:「我先去我哥那兒,過幾天再回來陪外祖母。」
怕外祖母不答應,她還特意膩在老太太身邊撒嬌:「外祖母身邊姐姐妹妹這麼多人陪著,我哥那邊冷冷清清的,也沒個人幫他打理。我不去看著他,誰去啊?」
老太太笑道:「說的也是。」她心知湘兒和陸將軍親厚,倒也沒有強留。
得知兄長在壽宴上喝了酒,陸瀟瀟就不大情願讓他騎馬,乾脆與他同乘馬車而歸。路上,她還忍不住念叨:「你傷還沒好,就不該喝酒的。萬一那酒對你的傷有妨礙,或者說跟你喝的葯相衝……」
陸景行按了按眉心:「我只喝了一點……」
「一點也不能喝。如果喝酒對你身體有妨害的話,你喝一杯和喝兩杯,有什麼區別嗎?」陸瀟瀟並不退讓啊。
「當然有啊。」陸景行似笑非笑,「怎麼感覺你近來在我面前膽子大了不少?以前可不見你這麼頂我。」
陸瀟瀟怔了一瞬,抿了抿唇,小聲道:「還不是因為你這幾天太孩子氣,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陸景行笑了笑,似是認可了這個說法,但陸瀟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有些異樣。兄長還是兄長,可在她眼裡,好像有哪裡不大一樣。她想,可能是看到了他孩子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