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偶遇

  陸景行並沒有過生辰的打算,不過因為陸瀟瀟提起,何家夫婦商量過後,決定小小慶賀一下。


  所謂的慶賀,只是大家一起吃了頓飯。


  「湘兒,你就坐在娘身邊。」鍾氏拉著她的手,不願鬆開。


  陸瀟瀟「哦」了一聲,從善如流。


  她自聽從宋大夫的話開始調理身體以來,以葯膳為主,大多時候,是自己一個人吃飯。


  這次見席上不僅有父母兄長還有何蕙與何志遠姐弟,陸瀟瀟也有些小小的興奮。她上次和他們一起吃飯,還是中秋時。


  此刻她一側是母親,另一側則是何蕙。


  何蕙今日與平時略有不同,烏黑如雲的發間簪了一支金步搖,原本就白皙的臉上也均勻地塗了一層細粉,更顯得光彩照人。


  菜肴尚未上齊,她聲音輕柔同陸瀟瀟說話:「小姑姑,你近來看著氣色很好啊。」


  「是嗎?」陸瀟瀟聞言眸中漾起了笑意,「可能是宋大夫的方法管用吧。這得謝謝宋大夫,也得謝謝周先生。當然,還得謝謝我哥。」


  說話間,她將視線轉向了陸景行。


  後者抬眸,沖她淡淡一笑。


  兩人視線交匯,心中暖流涌動。


  坐在陸瀟瀟旁邊的何蕙臉頰微微發燙,匆忙移開了視線。她低頭飲了一口面前的果酒,想掩飾自己此刻的心情,誰知一杯果酒下肚,她的臉頰更加燙了。


  少時用了餐飯,以何陽為首,眾人輪流說一些勉勵祝福的話,才各自散了。


  陸瀟瀟本想上前同兄長再說一句話,然而剛要起身,卻被母親鍾氏叫住。


  她只得停下腳步,等候母親吩咐。


  鍾氏笑了笑:「連夫人她們看了你畫的衣裳式樣,都喜歡得不得了,說讓人多做幾套,還要請你到家裡去做客。」


  她讓人將那些夫人們的贈送的禮物呈上來。


  「真的么?」陸瀟瀟聞言雙眼一亮,「都很喜歡?那很好呀。」 她又看了看那些價值不菲的禮物,順勢提起了自己的打算:「娘,既然那些樣式大家都喜歡,何不多做一些賣了換錢?」


  鍾氏一怔,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女兒的鼻尖:「小財迷,你要是缺錢就跟爹娘說,咱們家還用得著你想法子賺錢?」


  不等陸瀟瀟回答,鍾氏就摸了摸女兒的發頂,同時放柔了聲音:「娘不是說你不好,只是想著,你早年吃了不少苦,現在回來了,就該好好享享清福。掙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至於畫衣服式樣,你當做消遣還行。可要是以這個賺錢,那該多辛苦。」


  陸瀟瀟「哦」了一聲,稍微有些失落,但也能夠理解母親的心思。她到過年以後才十一歲,現在說賺錢謀生的話,確實太早了。


  兩人閑話幾句,陸瀟瀟盯著那些禮物瞧了瞧,問道:「娘,我能挑一些帶走么?」


  鍾氏失笑:「傻孩子,這些都是人家給你的啊。你想拿什麼,不需要經過娘的同意。」


  「那好。」陸瀟瀟低頭一笑,從那個黑木盒子里,取出一個長命鎖和一對珊瑚手串。她將手串遞給鍾氏:「這個給娘戴,娘膚色白,戴著好看。這個鎖,正好今天是我哥生辰,我給他送去。」


  手腕被女兒直接戴了一串珊瑚手串,鍾氏眼中溢滿了笑意:「湘兒長大了,心疼娘呢。」


  何家富貴,她不缺首飾,可是女兒得了好物件,立馬想到她,她不免動容而又欣喜。然而一瞥眼瞧見湘兒手裡的長命鎖,嗔道:「你這孩子,陸公子都十四了,又怎麼戴這小孩兒物件?」


  陸瀟瀟當然知道這是給小孩子的,不過,她仍是嘴硬地反駁:「這個彩頭好,長命百歲呢。」而且,這是她辛苦所得,意義不同。


  他們兄妹倆,因為他是兄長,年長她四歲,所以一直是他照顧她,她很少能給他什麼,能為他做點什麼。


  「娘,那枚玉簪給阿蕙吧。我感覺她戴玉的更好看。」陸瀟瀟告別母親,快步出門,握著長命鎖去找陸景行。


  剛走出正房沒多久,還沒到陸景行平時讀書的書房,陸瀟瀟就看到了他,以及他對面不遠處的何蕙。


  陸瀟瀟眨了眨眼,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那兩人站的地方非常巧妙,道路旁邊,更偏向紅梅一些。


  何蕙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棉裙,她身形偏瘦,站在那裡,絲毫不顯臃腫,反而給冬日添了一層暖意。


  以陸瀟瀟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看到她手裡似乎舉著什麼東西。


  陸瀟瀟一時之間心情極為複雜,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她時而想起那日在寺廟裡何蕙說的話,時而想起那日兄長說的喜歡的姑娘類型,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就此躲開,還是等他們談完之後,她再上前。


  然而,還沒等她做出決定,就見到陸景行不知說了什麼,何蕙身形一轉,低頭疾行。


  陸瀟瀟正自疑惑,卻見他已目光沉沉,向她看了過來。明明沒有做錯事,可是她竟然莫名感到心虛。她下意識往旁邊躲,假裝自己並不存在。


  「瀟瀟。」很明顯陸景行已經看見了她,快步向她走來,「躲在那邊做什麼?」


  陸瀟瀟將長命鎖藏進袖子里,低著頭:「沒有躲,就是看你們在說話,想著等你們說完了再找你。」


  「沒說話。」陸景行看了她一眼,「剛才那個姑娘是只是打聽一些事情。」


  陸瀟瀟只「哦」了一聲,從袖子里取出長命鎖,獻寶般舉到他跟前:「這是我新得的,我要把它送給你。」


  陸景行嘴角微微一抽,神情古怪:「長命鎖?」


  「對啊。」陸瀟瀟踮起腳尖,想要往他脖子里戴,「長命百歲,歲歲平安。我自己賺來的。」


  她的語氣中有遮掩不住的小得意:「自己賺的啊。」但很快,這些得意又被沮喪所取代。


  陸景行比她高了一頭,她想要給他戴在脖子里也不容易。


  「你低一下頭。」 陸瀟瀟小聲央求,「哪怕你以後把它塞在箱子底呢。你生辰,就戴一天嘛。」


  陸景行有些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微微垂首,身體前傾,任由她給掛在脖頸間。


  冰涼的銀質的鎖以及柔軟的小手劃過脖頸,他不自覺身體輕輕顫慄,下意識按住了她的手。


  「嗯?」陸瀟瀟手被他按住,有些訝然。然而不過瞬息之間,她就平復了心情。她猜想,多半是他不願意戴這種小孩兒飾物,是因為她的央求,才不得不委屈自己。


  這麼一想,她心裡微覺不甚自在,並開始反思是不是最近日子過得好了,開始任性了。


  輕咳一聲,陸瀟瀟小聲道:「你如果不願意戴,那我摘下來?反正戴一下就夠了,就是為了個好彩頭嘛。」


  陸景行挑一挑眉梢:「誰說我不願意了?」


  他慢慢將陸瀟瀟的手拿了下來,溫聲問:「宋大夫叮囑的事情,你每天可都有做?」


  「有呢。」陸瀟瀟毫不遲疑地回答,「哥,你再陪我走一會兒吧。我好好跟你說說我是怎麼賺來的。」


  這是她兩輩子第一次通過努力獲得報酬,心中自是欣喜,也很想和親人分享。


  於是,兩人閑走之際,陸瀟瀟繪聲繪色講著自己如何贏得報酬。


  陸景行本想說一句:「你不必這麼辛苦。」但是見她水眸晶燦,臉上俱是笑意,便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只靜靜聽著。


  他更喜歡看她開心的樣子。


  —— ——


  何蕙心情不太好。她承認她對陸公子有一點屬於少女的隱秘心思,今天陸公子生辰,她悄悄裝扮了一下,並在宴席散了后,同陸公子來了一次「偶遇」。


  因為姑娘家的驕矜,所以她只是借著弟弟何志遠的名頭打聽十二三歲的少年該讀什麼樣的書。


  無視對方的冷淡,她誠懇表示謝意,還將自己親手縫製的筆袋贈給他。她特地聲明,是謝禮,也是壽禮,並祝他金榜題名。


  她想,應該沒有讀書人會拒絕「金榜題名」,但對方仍明明白白拒絕了她。


  她畢竟是個尚未及笄的姑娘,鼓足了勇氣才同他說話,舉起筆袋遞給他時,身體都不自覺發顫。但他這般冷淡,她的面子掛不住,訕訕地說了一句:「那算了,打擾了。」掉頭就走。


  還沒走多遠,她的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了下來。雖然父母早亡,可是何陽夫婦待她一向甚好。她還沒受過這麼大委屈。


  她一面拿著筆袋擦淚,一面恨恨地想: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回去后她就用剪刀把筆袋給鉸了,可是看著已不成樣子的筆袋,她又後悔起來:真浪費,還不如留著給志遠呢。


  次日,她去見鍾氏時,鍾氏含笑取出一枚質地不錯的玉簪遞給她:「拿著吧,是湘兒幫連夫人畫了衣裳的式樣,連夫人送她的。湘兒說你戴著合適,特意要我把她交給你。你這個小姑姑,年紀不大,倒也有幾分長輩的風範。」


  何蕙接過冰涼的玉簪,只覺得手心發燙。她不自覺想起那天在寺廟裡小姑姑何湘同自己的對話,臉頰一陣一陣發燙,心中湧起絲絲慚愧。


  「明年你就及笄了,也該幫你相看人家了。」鍾氏停頓了一下,「你心裡可有中意的人?」


  何蕙咬了咬牙,極其清晰地回答:「沒有。」


  這話一說出口,她自己先鬆了一口氣,頓覺輕鬆了不少。


  這日告別鍾氏回去時,何蕙無意間撞見了一起漫步的陸公子和小姑姑。這樣的場景對她而言,並不陌生。她自從察覺對陸公子的心思后,就時常留心了。


  之前也曾遠遠見過幾次他們在何府走動,當時她心中的感觸儘是:陸公子不僅人生的好看,也溫柔體貼。瞧他每天陪著妹妹散步,多麼好的兄長,志遠每天連陪她多說幾句話都不肯。


  而此刻,她想的更多的是:小姑姑每天都要面對冷淡的義兄,也挺不容易。


  「挺不容易」的陸瀟瀟並不知道這些,這段時日,她感覺自己飯量似乎有所上漲,身量也在明顯增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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