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情愫

  「怎麼了?」陸景行留神看她神情怔忪,心裡不自覺一緊。


  「沒,沒什麼。」陸瀟瀟笑了,「就是有點兒意外。這樣的姑娘很多的啊。你想在揚州給我找嫂子的話,很容易的。」


  陸景行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面色不自覺冷了下來:「是么?」他有些挫敗,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窒悶,抬手在她發頂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你小姑娘家,不要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這不是你該想的。」


  「對了。」陸景行收斂了情緒,正色道,「周先生有個學醫的朋友到了揚州,明天你也見一見。」他停頓了一下,「你還記得你在洛陽時發熱么?當時大夫說,你因為驚懼和奔波,身體底子有些虛,本該好好調養的,可惜咱們一直趕路,也就先擱下了。這位宋大夫最擅長給人調理身體。」


  聽他提到洛陽,陸瀟瀟有些心虛,待聽到「因為驚懼和奔波身體底子虛」,不由地想到自己上輩子年紀輕輕撒手人寰一事。她的身體確實不算很好,是該下功夫調理一下。


  次日,陸景行領著她見了那位宋大夫。宋大夫五十來歲,精瘦,頜下一綹清須。


  他給陸瀟瀟診脈以後,寫了一些膳食的方子,又叮囑她每日多多走動,保持心情舒暢。


  「小姑娘雖然身子弱,可是年紀還小,也不需要湯藥大補,平日多注意就行。保准你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


  陸景行長眉微擰:「九十九?」


  宋大夫瞪了他一眼:「長命百歲還不夠?」


  「夠了夠了。」陸瀟瀟給他逗笑了。她不奢望多長壽,只要不像上輩子那般早逝就行。她大大方方道了謝,將他的叮囑暗暗記在心上。想了想,她又輕聲問:「那宋大夫要不要順手給我哥也診一下脈?」


  須知顛沛流離一路奔波的並不止她一個人。


  「他么?」宋大夫微訝,他挑了挑眉梢,對陸景行伸出手,「來,手搭過來給我看看。」


  陸景行眸光淡淡,掃了陸瀟瀟一眼,勾一勾唇,極為配合。


  過了片刻,宋大夫默默收回了手,神色凝重。


  陸瀟瀟看他神情,心裡一慌,不自覺問:「怎麼了?」


  宋大夫嗤笑一聲,氣呼呼道:「他體健如牛,還來浪費我時間!」


  陸瀟瀟聞言有些歉然,又為他話里的意思而歡喜。她匆忙表示歉意。


  宋大夫擺了擺手,不以為意。正好此時侍女端了糕點進來,他就極力誇讚起揚州糕點來,又與陸景行談起了周先生。看樣子他和周先生甚是熟稔,言辭之中有調侃也有抱怨。


  陸瀟瀟感覺自己已不便再聽下去,就福一福身,先行告退。離開之際,還聽到宋大夫的抱怨:「就這也值得特意把我從蜀中請回來……」


  剛走去的陸瀟瀟聞言腳下微頓,心想,原來是從蜀中過來的?那可真不容易。宋大夫此次看在周先生面子上,有機會她也得好好謝一謝周先生。


  暫時按下這些思緒,陸瀟瀟帶著宋大夫手寫的食譜去見母親鍾氏,並簡單說了宋大夫的叮囑。


  「那就按大夫說的來。」鍾氏笑了笑,「湘兒,我打算給你的院子添一個小廚房。方便你做葯膳,也省得你大冷天還要往這邊跑。」


  「可是,請……」陸瀟瀟正要提每日請安一事,鍾氏似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含笑打斷她的話。


  「至於請安這種事,心意到了就行。咱們家也沒那麼多規矩,只要你健健康康快快活活,娘就比什麼都高興。」


  陸瀟瀟聽得鼻子一酸,在晉城時,養父陸老四也說過類似的話。


  看來天底下父母的心思,大底都是一樣的。


  接下來的日子,陸瀟瀟都過得頗為充實,既要跟著寧先生學習功課,又要根據那幾個夫人的身形相貌畫衣衫樣式,也要陪父母敘話,承歡膝下,還得聽從宋大夫的醫囑,每日多多走動……


  最重要的是,她深知不能忘了重視並觀察兄長的心性。聽說十三四歲,是人心性養成的關鍵時期。尤其是他如今嚴格說起來,算是寄人籬下,雖然何家對他極為尊重,可她也擔心他會敏感。是以,每天她都要抽出時間跟他說話,明裡暗裡講一些規勸世人向善的小故事。——為此,她沒少翻典籍。


  而且,為了合理利用時間,她乾脆在走動之際同他說話。


  何家上下都知道,小姐和她那位義兄感情極好。


  這日拉著兄長走了兩刻鐘后,陸瀟瀟帶他去了自己的院子:「哥,我給你看樣東西。」


  她的房間分內外兩室,外間被她布置成了書房。書架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書,而書桌上則是一些畫著圖畫的宣紙。


  陸景行視線匆匆掃過,手中已被她塞了一本冊子。他翻了翻:「棋譜?你抄的?」


  「是啊。」陸瀟瀟含笑點頭,「前幾天我不是問你周先生有什麼愛好么?是你說的他喜歡下棋啊。」


  陸景行神色不變,拿著冊子的手卻不自覺攥緊了一些:「所以呢?」


  陸瀟瀟解釋:「宋大夫看在他的面子上來給我調養身體,我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那太失禮了。這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前朝殘譜,我抄了好幾天呢,手都酸了。」


  「宋大夫?」陸景行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你是為了這件事?這是我托他請的,我承他的情就行,哪裡還用得著你再想辦法謝他?」


  「啊?」陸瀟瀟見他不認同,也不惱,只嘻嘻一笑,「我知道肯定是你從中斡旋啊,不然周先生怎麼會想到給我請大夫?我跟他又不熟。可是,就是因為他和我沒咱們這樣的情分,我才更要謝謝人家啊。」


  在她心裡,親疏遠近,她一向分得清,也不想白白地接受旁人的好。


  陸景行「唔」了一聲,似是接受了這種說法。


  「你幫我轉交給他嘛,我想要給你的東西,你還沒看呢。」陸瀟瀟低頭,自一沓宣紙中找出一張,遞到他面前,「你看看。」


  陸景行接過,掃了一眼,眉峰聳動,嘴唇微微顫抖起來:「瀟瀟……」


  「我現在跟著寧先生學畫人,就想著先畫你。」陸瀟瀟視線微偏,不去看他的眼睛,「正好很快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要是覺得好,我就讓人拿出去裝裱。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就再畫。」


  她無法告訴他,在京城時,她曾親口答應了他,每年都為他畫一幅肖像,好好保存,這樣即便到了很多年後,他們都不在人世了。只要有人發現畫,就會知道,他曾在這世上存在過。


  可惜,還沒等到他的下一個生辰,她就雙目失明,自然再也不能作畫。而後,他們漸行漸遠,她更是不願意再提及舊事。


  如今重活一世,一切都正當好,他生辰將至,陸瀟瀟又想起了當年的承諾,也就有了這幅畫。


  陸景行抿了抿唇,良久才道:「很喜歡,不用再畫別的了。我很喜歡。」他忽的伸臂,一把將她攬在了懷裡:「瀟瀟,瀟瀟……」


  他聲音極低,呢喃著她的名字。


  陸瀟瀟被他按在胸口,能聽到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對他的反應微覺驚訝,也不知他為何這般激動。


  她想,大概他是真的很喜歡吧?她稍微掙扎了一下,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慢慢鬆開了她。


  陸瀟瀟怕他追問畫的事情,匆忙轉了話題,「你先幫我把這棋譜轉交給周先生,替我道一聲謝。」


  陸景行點頭應下。


  次日周越看到棋譜,甚是詫異:「從哪兒得來的?」不等陸景行回答,他就笑道:「哦,我知道了,這出自何姑娘之手。」


  「你怎麼知道?」陸景行挑了挑眉梢。


  「字跡娟秀又有些稚弱,肯定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能通過你的手交給我的小姑娘,除了何姑娘,還會有誰?」周越一臉篤定,「不過她怎麼想起給我這個?我再猜一猜,肯定是幫你準備的謝師禮吧?說起來倒是一個尊師重道的好姑娘。」


  陸景行輕嗤一聲,靜默了片刻,才道:「 不是,是為了宋大夫的事情。」


  她以為宋大夫是看在周先生的面子上。


  「宋大夫?那不是你……」周越「嘿」的一聲笑了,挺了挺胸膛,「對,老宋是看我面子過來的,那謝我也是應該的,真是個知禮懂禮的姑娘。」


  陸景行淡淡地瞧了他一眼。


  周越「嘖嘖」兩聲,收起笑意,換了話題:「京城那邊,你真沒猜錯。不是快要你的生辰了么?這一次,我送你一份大禮。」


  「是么?」 陸景行勾一勾唇,「那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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