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擺弄

  紀寧寧接過秦識遞來的原件, 低頭一看, 直接愣住了。


  沒裝訂的首頁,電影《輓歌》立項前期準備的細則里,第一行是這樣寫的:劇本《輓歌》(暫定名), 取材改編於溫灝老先生長篇小說《凋零錄》中人物祁輓歌的故事。


  附註1:經過長達半年的協商討論, 於2017年4月21日, 經溫灝老先生直系家屬溫睿言先生授權,取得《凋零錄》全版權。


  附註2:有關《凋零錄》的其他項目開發, 將於2019年2月陸續啟動。


  紀寧寧:「……」


  怪不得她在網上怎麼搜都搜不出來。


  輓歌只是《凋零錄》中的一個支線人物!

  秦識也太賊了……


  在文豪輩出的民國時代,溫灝老先生和他的《凋零錄》是很特別的存在。


  溫灝出生於上海金融世家,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兒。年輕時遊歷歐洲,見多識廣, 滿腔愛國情懷, 又具有接納新事物的先鋒精神。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位來自法國的貴族女子。


  溫灝一生只著有《凋零錄》這一部作品, 總共十二章的長篇小說。


  從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 抒寫了上海的起伏變遷,同時將一個龐大家族由鼎盛走向衰敗的全程, 毫無保留的展現在讀者眼前。


  聯繫起溫灝的家世背景,現在的民國文學研究者大多堅信《凋零錄》中的主角家族戚家就是溫家。


  根據多方考證, 對應各個角色分析,祁輓歌應該是溫灝的表妹。


  原著里給祁輓歌的篇幅很少, 大多為側面描寫。


  在第二章的開頭, 男主角戚璟春從外面回來, 正好遇見小姑母戚文君向父親哭訴。


  一問才知,祁家本家那邊擅自給表妹安排了婚事,擇日就要接她回鄉下學『規矩』,來年開春嫁與當地望族家的單傳嫡子。


  那當地望族也不是什麼好貨,不過嘉慶年間出了個狀元,百八十年的事情了,也就祁家老太太還稀罕。


  戚璟春聽后大怒:「現在哪兒來什麼狀元?!輓歌才十三歲,正是念書的年紀,嫁什麼人?學什麼規矩?!」


  戚父也氣得發抖,吩咐兒子趕緊去一趟,先把表妹接回來再言其他。


  不想這時,祁家來了個跑腿的,給戚文君捎話說,小姐已經收拾好行李,決定聽從老夫人的安排,回鄉下學規矩。


  剛決意離婚的戚文君當場暈厥過去,戚璟春氣得連聲嘆:「輓歌怎麼那麼糊塗!」


  這就是祁輓歌在《凋零錄》里的初次登場。


  作為戚、祁兩家其中一個矛盾點,寥寥數筆就被帶過了。


  但是在後面的章節里,戚璟春得知戚家在鄉下的祖宅起了把無名大火,燒死不少人,包括他命薄的表妹。


  幾日後,原文里這樣寫道:


  這些天,戚璟春心裡總感到些許不安,要打仗了,朋友們都在勸他帶上家人去巴黎,去愛丁堡!到了那兒,他們還能像從前那樣歌舞昇平,等仗打完了再一起回來!

  是啊,就要打仗了。


  戚璟春忍不住在心裡問,這仗一天不打完,我就不能呆在自己家了嗎?


  上海才是我的家!

  他拿著熱乎的生煎饅頭自店裡出來,才將轉彎,迎面撞上個衣衫襤褸的小個子。


  戚璟春正要發作,卻聽小個子笑著討道:「先生,給點兒錢吧,前些天家裡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我兩天沒吃飯了!」


  脆生生的話聲,似是故人。


  戚璟春一愣,仔細向小個子的花臉瞧去,眼睛熱了起來。


  彼時祁家投靠了日本人,戚文君羞憤自盡,戚家與之恩斷義絕。


  戚璟春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她了。


  小個子見他識出自己,沖他攤開手,裂開嘴笑得像個無賴:「給幾個賞錢吧!」


  說話時,她用眼色暗示他周圍有祁家的眼線。


  戚璟春會意,按捺著情緒,哽咽的問:「何時回來的?現在住哪兒?」


  「不方便說。」她笑笑,眼睛閃著光,還和從前一樣,「那把火是我放的,燒完了我就自由了。你就放心吧,我有伴兒,過幾天我們就要坐船去歐洲了。你走不走呀?」


  戚璟春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從口袋裡摸出全部的錢,「我不走,我就在這兒守著,仗會有打完的一天。」


  她點頭,接過他遞來的大洋,髒兮兮的小手掂了掂重量,道了聲謝,轉身消失在人海里。


  這是祁輓歌在《凋零錄》里的謝幕。


  乍看平淡,卻充滿希望。


  *

  紀寧寧在中學時代是看過《凋零錄》的,為了寫讀書筆記交差,沒怎麼細讀,輕易忽略了這個角色。


  等秦識將兩隻紙箱搬上二樓書房,再下樓來,她老實交代:「我看過原著。」


  秦識正給毛茸茸的碗蓄水,聞言沒什麼表情,反問她:「所以呢?」


  「所以你不讓我看原著的要求不成立。」紀寧寧還坐在沙發上,手裡捏著的還是剛那疊資料里的第一頁。


  她停下來思索了一番,還是沒想通:「你是不是對所有參與《輓歌》拍攝的人都這麼要求?」


  秦識看了她一眼,「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

  「雖然你是導演你說了算沒錯,可《凋零錄》不是什麼十八線作者寫的網文,而是很出名的民國文學著作,就算沒看過原著也總會聽說過,請問你這樣要求的意義何在?」


  秦識用她的話回答她:「我是導演我說了算。」


  紀寧寧脫力的側倒進沙發里:「我不接受,你太專權了……」


  秦識笑著過去坐下,彎身撿起滑落在地上的其中一頁,「跟我合作過的人都說我專權,沒什麼好否認的。」


  如果說『詭異華麗悶騷』等等是他的電影給觀眾和同行的直觀感受,那麼『專權』一定是他拍電影時的絕對不能撕的標籤。


  秦識道:「民國有一大批作家,文學著作多了去了,以前看過不能表示什麼。但如果在『準備參與《輓歌》拍攝的』前提下,專誠去看《凋零錄》我不同意。」


  毛茸茸主動用腦袋去拱紀寧寧垂在沙發側的手。


  她秒懂,邊給它撓舒服,邊問秦識:「為什麼不同意?」


  身為主創團隊,在電影開拍前去了解原著,不自誇有多敬業吧,可這麼做哪裡不對了?


  「我想拍的《輓歌》和原著沒多大關係。」秦識交疊雙腿,十指交疊抱住膝蓋,「你的想法我理解,但是在看的過程中,你會不可避免的從專業角度出發去設計設想,容易先入為主。等到我再對你說我的要求時,你會把你一早就有的想法告訴我——你要做這個東西。」


  紀寧寧抬起身,斜睨他:「難道這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秦識給她飛了一記溫柔的眼刀:「如果你自己做導演,那很正確。你是嗎?」


  紀寧寧從沙發上坐起來,用那隻給毛茸茸撓過癢的手,撓頭皮。


  秦識在一旁看得直蹙眉頭,嫌棄得不行。


  她恍然不查,一臉嚴肅道:「按照你這說法,整部電影只有你一個人在創作,我們只是受你擺弄的機器人。」


  秦識擺出『我是導演我說了算』的大爺嘴臉:「對,說得沒錯。國內外有自己風格特色的導演都這德性,我不把風格統一,召集一群人來搞原創,你想做現實主義,他想要魔幻,再來一個人給我表演無厘頭,成什麼了?你把手給我放下來!」


  玩了貓又去撓頭,不像話!

  紀寧寧不得趣的收回爪子,強行壓到大腿下,徑自思索了一會兒,想通了,「行吧,大家都是牽線木偶,看你功力了導演。」


  秦識悶笑了聲,都不點出她想通的關鍵點在於:不管是被控制還是隨心所欲的創作,能夠參與到這次拍攝,她一定會受益。


  這才是事實!

  紀寧寧又拿起別的原件看,恰好是祁輓歌的角色設定。


  初次登場的穿著,性格表現,還有場景台詞都有一些,加上秦識親自用筆附加的屬性,以上元素匯聚在一起,祁輓歌的形象躍然於紙上,變得生動起來。


  紀寧寧越看越沉默……


  秦識眼神兒好,知道她看的是什麼,便問:「有什麼想法?」


  紀寧寧揚了揚手裡的設定:「單說女主角,不知道你有沒有一個感覺,我覺得……這個角色太適合喬欣了!」


  秦識點頭:「如果明天試鏡她發揮得好,女主角應該是她。」


  紀寧寧下意識想起了唐景珩:「那你的投資商……」


  秦識意味不明的『嘖』了聲,不太願意在這節骨眼上提起唐小爺,「他隨意可以撤資,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紀寧寧雙手撐在沙發上,不自覺向他那邊傾身靠過去。


  及肩的頭髮被她剛才撓那幾下撓得有些亂,幾根呆毛從柔順的發間突出上翹,配以她水靈靈的圓眼,困惑的表情,猝不及防的可愛,秦識胸口裡驀地一震。


  這種該死的被電到的感覺。


  又來了……


  「撤資是不可能的,我的電影從來不缺投資商。只不過如果喬欣真的拿到女主角,唐景珩還單著製片人的身份,他們兩個是對活祖宗,電影沒殺青前離他們遠點,避免被誤傷。」


  秦識說完,用手抵在紀寧寧的腦門上,狀似嫌棄的把她推出一定的距離,起身上了樓。


  樓梯都上到一半兒了,聽見紀寧寧喊他。


  他停下來,垂眸朝她那邊居高看過去。


  紀寧寧跪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貓,笑得不諳世事的模樣,「秦導,期待你的擺弄啊~」


  秦識:「……」


  秦識:「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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