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怎麼辦

  大理石茶几上,盛滿熱水的玻璃杯底部漾開幾許水紋。


  「小心燙。」


  「謝謝林哥哥。」


  徐寫意看一眼杯中,玫瑰花正在熱氣里徐徐舒展。


  林笙在旁邊的另一隻沙發坐下。


  他和她隔著大半米,在心理學上,還算親切的距離。


  但徐寫意不敢放鬆——林笙,比她預想的嚴肅得多。


  「所以,你真想動手術?」


  他一開口,徐寫意不自禁坐端正了些,「嗯。」


  「你知道這是什麼手術嗎?」


  「知道。」徐寫意的臉微微泛紅,一本正經,「我上網查過。」


  「上網?」


  「有……問題嗎?」


  林笙垂眸的時候,笑了下。


  徐寫意一時不知道林笙在想什麼,悄悄察言觀色,就注意到他的手,手指比一般男人要修長得多,大概…是因為高吧。


  指甲乾淨到微微發白,修剪得很精細。


  徐寫意想起了班上的男同學,手指甲不是髒的就是七長八短。


  現在的她還不懂得欣賞林笙的魅力,但也能分辨出,林笙的身上,有和他們班男孩子不一樣的氣質。


  以及,不濃不淡的香水味。


  「上網查了些什麼,能告訴我嗎。」林笙短暫沉默后開口,看過來。


  徐寫意雙手放在膝上,手指不自覺地絞了一下:「就隨便查了查,沒特別的。」


  林笙笑了笑。年齡不大,說話還挺謹慎的。


  徐寫意一個長在象牙塔里的孩子,當然不知道林笙已經把她看得透透的。


  她按捺不住:「林哥哥,我知道您時間寶貴,您要不跟我直接講吧。手術安不安全,痛不痛,多少錢,能不能分期?我……錢不太多。不過縮胸是切除,不用植入假體的話,是不是能便宜點?可以給我打個折嗎。」


  林笙覺得有點逗,她想得還挺周到。「多大。」


  徐寫意臊了一下,聲音小下去:「D。」


  林笙愣了愣。


  「我是說,年齡,多大。」


  「……啊?」


  徐寫意反應過來,臉一直紅下去,尤其還看見……林笙似乎在忍著笑意。


  她窘迫於自己這竟然都能理解錯,但還是硬著頭皮,沒有慌張,沉著地說:「我17了。」


  「17。」


  做手術是很費精力、體力的工作,一天下來林笙其實有些疲倦,但被小姑娘這麼烏龍地一逗,稍稍解了些。


  「你太小了,寫意妹妹,不能做整形手術。18周歲以上才能自己簽手術責任書,小於這個年齡必須由監護人簽字。所以,你必須先徵求父母同意,知道嗎?」


  「還要……父母簽字啊。」


  徐寫意喃喃。


  如平地,挨了道晴天霹靂!-

  8點半,大都市晚妝初上。


  高街的酒吧屬於偏高端休閑一點的,沒有喧鬧瘋狂的大舞池。


  燈紅酒綠里,中央舞台有隻樂隊在演奏,穿黑皮裙、茶色發的女主唱,嗓音極具爆發力,情歌唱得很傷。


  她不時朝角落的那桌看去,眼波頻送。


  楚越飛晃著自己酒杯、看一眼林笙,下巴朝舞台點了點,「美人眼睛都快貼你身上了,笙哥,你好歹給點反應啊?」


  林笙身體往後,靠著一些沙發,指尖隨意撥著酒杯,在等桌上手機的消息,「你想我怎麼反應。」


  楚越飛知道林笙對不感興趣的女人是不會給一點機會的,雖然桃花多,但他口味真的很挑。


  陳俠跟林笙碰杯的時候說:「對了阿醉,你什麼時候有個鄰居妹妹,我怎麼不知道。」


  阿醉是林笙的小名,發小圈子的朋友偶爾還這麼喊他。


  「有貓膩哦~」楚越飛說。


  付曉茵不高興,嘟著嘴用高跟鞋踹一腳楚越飛:「有完沒完了你們?剛起鬨完女主唱又來鄰居妹妹,你們想給笙哥配多少女孩兒才滿意?」


  付曉茵喜歡林笙,這在朋友圈子不是秘密了。她不太算林笙他們圈子的近友,只是偶爾跟著來。有傳言林笙跟她露水過,不過也不知真假。


  誰敢去問老大的陳年私事啊,這不找死嗎?

  林笙性格溫和歸溫和,手腕兒可不含糊,不然也當不了發小們的「老大」。


  林笙看他們一眼,「別瞎猜。就是個小姑娘,有點苦惱找我幫忙而已。」


  「多小啊?」


  「高中。」


  楚越飛和陳俠互看一眼,才知道真是他們想歪了。付曉茵也鬆了口氣。


  他們又聊起其它,林笙有些倦,安靜地當聽眾,沒有參與。他半垂著眸子看桌上的手機。


  終於伴著一聲「叮」,進來條簡訊。


  林笙拿起手機,用潔凈微白的指尖劃開屏幕。


  【謝謝林哥哥,我到家了。徐寫意(⊙w⊙)】


  林笙漫不經心地瞟一眼,倒是被最後那個稚嫩的顏文字吸引了一下。


  覺得有些好笑。


  他隨手回了一個字:【好】


  就不再管。


  青春期的小孩兒,做什麼整形手術?

  林笙壓根就沒考慮過給她做,叫徐寫意去醫院,也就是給她一棒子打消念頭,免得她去別家。萬一遇到黑診所,給人騙了。


  來換分酒器的服務生是個年輕女孩兒,走過來恰好看見一群人正中央那個男人——西褲襯衣,領口散開一些,隨意交疊的雙腿,特別修長。


  他手臂隨意放在沙發靠背上,動作優雅而慵懶,唇齒有雪白的煙縷徐徐逸出。


  她觀察得久了,對方察覺,看過來。


  女服務生一慌,但一時不捨得移開眼。


  ——好漂亮啊,這個男人的眼睛。


  像.……美人圖裡的那種,杏眼。


  楚楚動人。
——

  「咔」,「咔咔」。


  徐寫意反覆摁了幾次開關,可狗臉檯燈就是不亮。


  她歪頭看燈管,頭髮在桌邊來回掃,手心熟練地拍拍燈罩,裡頭才閃著閃著亮起白光。檯燈線路老化了,經常這樣。


  拉開椅子坐下,徐寫意從書包里取出書本和作業,拿了英語周報做了幾道選擇題,就有些心不在焉。


  恰好手機簡訊的那聲「叮叮」,救世主一樣讓她有了逃避功課的借口。


  她立刻放下書,打開手機看。


  【好】


  林笙的簡訊。


  「大人都這麼忙嗎……簡潔成這樣。」


  徐寫意自言自語,然後聽見房間門外,母親和父親因為柴米油鹽的小事在吵。


  最近父母在外做生意,也就周末她回家他們回來一趟,平時都顧不上照管她。


  徐寫意托腮,環看一眼裝修簡單的屋子,耳朵里是父母經常性的吵嘴聲,幽幽嘆了口氣。


  ——假如,她是說假如。他們家超市沒有破產的話,她現在應該還是人人羨慕的「白富美」吧。


  小時候,他們家搭上了國家扶持發展農村區縣的風,連鎖超市開遍了澤安的每個鄉鎮。


  澤安是地級市,跟區縣的地位是差不多的,城市化不嚴重,大部分人口還在縣裡、鎮上。


  不過政府主要收入靠的是「澤安山」的旅遊,還有當地的大工廠,縣城很富有,修得很漂亮。


  他們家超市其實一直做得很好,因為區縣人口多,所以超市生意很紅火。


  但父母文化有限,不懂得現代化管理,父親用人唯親。好像是親戚貪污吧,企業管理問題越來越大,她上初二的時候,超市就垮得一敗塗地了。


  自此,母親就挺怨父親的,更是恨父親那邊的親戚。現在是她家欠債了,親戚家卻個個富得流油——都是在她家發的財。


  這幾年,父母忙於奔波,徐寫意也學會了獨立,性格比一般孩子稍微早熟一些。


  父母讓她好好讀書,她也認真讀了,但似乎不太是讀書的料,認了真,成績也就中上而已。


  門外的爭吵,終於在最後一句「小聲點兒,影響孩子學習」中結束。


  徐寫意從存錢罐里掏出一張存摺,上面有一萬多塊錢。是她存了很久的,打算用來做手術。


  算是她,作為曾經的「富家女」,最後的一點奢侈願望。


  夜裡,徐寫意躺在床上,想著林笙說的話,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摸摸胸口,那鼓鼓的兩團真的讓她很討厭。


  連做夢,她都想讓它們蔫兒下去,然後她就可以和其它女生一樣,泯然如常的在人群里行走。


  沒有莫名的打量目光,她想怎麼跑、跳都可以。


  睡不著,徐寫意乾脆翻身趴在床上,把手機從枕頭下掏出來,開機,點開簡訊箱,把林笙那個「好」字,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緩緩皺眉。


  「這麼看來,林哥哥還是好說話嘛。」


  「爸媽給我簽字,怎麼可能啊……不罵死我,就不錯了。」


  她爹媽思想要有那麼先進,企業就不會垮了。


  徐寫意肘著枕頭托著腮。


  手機屏幕在黑暗裡有小塊亮光,從下照亮少女充滿膠原蛋白的臉蛋。


  她繼續自言自語:「如果……林哥哥能破例幫幫我,就好了。」


  是啊。


  只要林笙點頭,他隨便拿刀給她來兩下不就完了?

  但是林哥哥好像很有原則啊。


  不。


  重點明明是:他們不熟。


  他憑什麼幫她呢?


  徐寫意嘆著氣,在床上翻了個轉,望著幽暗裡的天花板。


  「林哥哥,你同情同情我,好不好。」
-

  三四月是整形的旺季。


  手術排得比較滿,林笙整一周都在手術里度過。


  周五下午,他要做一台耳朵重造的手術。


  有些人生而貌美,有些人,卻生而殘缺。


  這是個天生左耳缺失的患者,是幾個月前林笙回國接的第一例手術,也是醫院董事挖他回國的原因。


  手術從幾個月前就已經在進行了。


  首先取一段患者肋骨,雕刻出耳骨形狀,植入患者的手腕皮下。然後等待幾個月的生長,手腕部位「長」出耳朵。


  今天做的是最後一個步驟:從手腕取出耳朵,縫合臉側該長的地方。


  整形醫生是個高精尖的職業,除了技術,還需要相當的審美,算是醫生界的藝術家。


  光能動刀子,做得不美,也不能算優秀的整形醫生。


  林笙剛做完手術,在更衣間脫洗手衣,就聽見手機在響。


  手術很消耗精力,他略有些倦,也沒看是誰,直接拿了手機接起來。


  嗓音,帶著點天生的沙啞。


  「你好。」


  二中剛下課,走廊鬧哄哄的。徐寫意縮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竭力排除路過男生們打鬧的噪音,「林哥哥,你好。」


  更衣間的日光燈,照得林笙袖口雪白,他整理袖子的動作頓了頓。


  電話里聲音有點熟悉,他一時沒想起來是誰,看一眼屏幕,並沒存聯繫人。


  於是,林笙淡淡「嗯」了一聲。


  徐寫意聽電話里的人似乎有些冷淡,手有些忐忑地放在胸口,還是勇敢地邀約:「林、林哥哥,你今晚有空嗎?」


  林笙還在想對方身份,然後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要約他。


  他正要回絕,那邊又急急補充,「如果今晚沒空的話,明天也行,或者後天。」


  ——這位女士,決心很深啊。


  林笙整理著袖子想,然後忽然回過味來,叫他「林哥哥」的人並不多,然後終於認出來……


  「你是寫意?」


  「嗯。」


  徐寫意聽見電話里的男人似乎在笑。


  林笙已經換好衣服,拿著手機,拉開更衣間的窗帘。


  什麼「女士」,原來是那個小姑娘啊。


  他說:「今晚……不是很忙。怎麼了?」


  徐寫意鬆了口氣。林哥哥剛才怎麼那麼冷淡啊?嚇死她了。


  她稍稍順了順氣: 「那個,我想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林笙因為意外而重複了一遍,他斜靠著窗框,有一些漫不經心地慵懶。


  「嗯。」


  林笙舌尖舔了下潔白的牙齒,柔和地笑了笑。


  徐寫意那點心眼怎麼可能逃得過林笙的眼睛?不過,他大概是回國后的生活恰好比較無聊吧。


  所以林笙溫和的嗓音說:「好啊。」


  學校的走廊,楊冰冰和張曉勵剛結伴上完廁所出來,就見徐寫意在走廊邊上抱著電話在打,笑得臉都快爛了。


  「幹嘛呢幹嘛呢!」


  「這是彩票中了幾百萬呢笑這麼甜?」


  「剛被數學老師點名批評了,就有心情跟男生打愛心電話啊。」


  徐寫意一慌,「別胡說八道,走開啦。」


  林笙聽著電話里幾個小女生在鬧,徐寫意的聲音很特別,音質安靜偏軟,說話也不疾不徐的。


  好不容易才把兩個話癆煩人精趕開,徐寫意鬆了一口氣,擔憂地看一眼電話——幸好林笙還沒掛。「林哥哥,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


  「沒關係。」


  這會兒工夫,林笙已經來到了休息室,煙癮有點上來,他拿了一隻雪茄,靠著窗邊抽:

  「數學老師為什麼批評你。」


  徐寫意愣了一下,回想起剛才和同學的打鬧,窘了下:「我偏科,數學不大好。」


  林笙吐了一口煙。


  徐寫意聽見聽筒里有一聲,男人很淡的「嗯」,彷彿帶著喉結的震顫。


  她耳朵麻了一下,暗暗地想:


  林哥哥的聲音……


  怎麼聽得讓人心坎直發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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