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哥哥
高二(5)班的教室,在「勤奮樓」的二樓。
物理老師還在拖堂,佔用自習課講上周的月考試卷。教室里嗡嗡的小聲抗議持續好一會兒了,物理老師置若罔聞。
徐寫意在第三排靠窗的座位。她停筆,低頭看了眼手錶——3點43。
還有17分鐘,這節自習課就該下了。
想到一會兒下課要打的電話,她有些心不在焉,托腮稍稍發了下呆。
偏頭一瞥,正見窗外暖白的春光,在綠葉的縫隙里慢慢遊走。
物理卷子是用2B鉛筆寫的。幾排整齊娟秀的小楷字,印了些在少女白嫩的胳膊肘上,徐寫意渾然不覺。
誰都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正醞釀著一個「大膽」的計劃。
她悄悄的。
誰都沒告訴。
下課鈴打響后,物理老師鐵著臉走出教室。滿教室如釋重負地唏噓,可徐寫意的心,卻恰好相反地開始緊張。
她默默攥著手機從座位上起來,走出教室,來到走廊無人的角落。
手指對著屏幕上那個聯繫人,始終按不下撥號鍵。徐寫意糾結半天,手心兒都開始冒冷汗。
恰好幾個約著去廁所抽煙的男生走過來,打打鬧鬧的,往旁邊一瞧,正好看見角落裡的徐寫意。
徐寫意趕緊背過身,不自覺含胸、駝了駝背。
隱約感受到他們的目光。也或許沒有目光。總之,進入青春期后她就經常被調皮使壞的男生背地裡偷偷討論,真的很惱人。
深吸了口氣,徐寫意又找到了勇氣,提了一股勁,重重點了撥通鍵。
聯繫人——「林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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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脫醫生穿的白大褂。
下午剛做了一台鼻部綜合手術,今天提前下班,有朋友約他去喝酒打牌,放鬆放鬆。
他把白褂子放臂彎里,去桌邊隨手拿起手機,果然是楚越飛。
「喂。」他用肩膀夾著手機聽,手裡不忘整理著襯衣袖子。
「嗯,剛做完。鼻綜合,顧客已經送到住院部了。高街酒吧,是吧。」
「你們先去。」
「我二十分鐘後到。」
林笙剛掛掉電話,手機還沒來得及放回桌面,結果又在手裡震起來。
他以為是楚越飛忘了什麼又打過來補充,結果拿起來一看,卻是串陌生號碼。
「喂,你好。」
整形醫院的護士很有眼色,收拾好雜物出去的時候,替林笙帶上了休息室門。
「你好?哪位。」
還是沒聲音。
林笙重新看了眼手機屏幕,沒掛斷,號碼也不認識。
他正疑惑,就聽聽筒里傳來陌生女孩兒的聲音: 「林、林哥哥,你好。」
——嗓音偏軟。
——不疾不徐的。
林笙一邊聽電話,一邊來到窗邊點了根煙抽。
他個子高大,顯得窗戶框又低又矮。
窗台上有隻透明的煙灰缸,林笙夾著煙蒂在缸邊熟練的撣了撣,落下幾許煙灰色。
他的手指因為經常清洗、消毒,極致潔凈,也很修長,微微有血管凸起。
——徐寫意。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
林笙向來處變不驚,就微微笑了下:「原來是寫意妹妹。沒事,你過來哥哥給你看看情況吧。」
電話里的人兒說:「我還有一節課。」
「嗯,別急,上完課慢慢過來。」
掛掉電話,林笙噴了口煙,然後給楚越飛撥了個電話過去。
「越飛,我有事晚點來,吃飯就不等我了。」
楚越飛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唷,才回國多久啊,就佳人有約。哪個酒店啊?」
林笙屈膝背靠著牆,煙霧繚繞里,笑容慵懶而斯文:「搞正事,別胡說。」
「哄鬼呢?」楚越飛不信。
林笙偏頭,看著自己手指在透明煙灰缸邊沿輕撣,「不信?」
楚越飛性格急躁,沒林笙這麼耐心,直接問:「當然不信。就憑你那張禍國殃民的臉,什麼正事到你這兒都正不了。所以到底什麼事你快說啊,讓我好判斷你到底幾點能來啊。」
林笙略略回想了下,電話里那個柔軟卻不亂的女孩兒聲音,笑了下。
「和鄰居妹妹談心。」
他漫不經心,煙從雪白的齒間飄出來:「夠不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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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五,放學后就沒晚自習了。
打鈴后滿教室都是收拾書包、聊周末安排的聲音。
徐寫意在其中顯得異常沉默。
她收拾好沉甸甸的書包,前桌的楊冰冰和張曉勵約她晚上逛熊貓Mall,她都沒答應。
一個人走出校門。
放學后的西門,車堵得厲害,306路公交車站已經排了長龍。
徐寫意排在隊伍前頭,邊捋肩上的書包帶邊探頭,張望了好幾回,終於看見那頭306的大腦袋,夾在一馬路私家車裡,龜速爬來。
車門一開,她跟著人流趕緊上去, 「滴」聲打了卡后,她找了個靠近後門的位置站定。
後門上方有停靠站示意圖,後半段有一站——九宮橋(Millan整形美容醫院)站。
看著那幾個字,徐寫意連著深呼吸了兩下,心裡有些緊張。
回憶下午電話里的聲音……嗯,挺溫和的。她稍微放鬆了些。
——林哥哥好像和她小時候記憶里差不多?
——說話溫溫柔柔的,很斯文的樣子。
平時二中到Millan的車程大概40來分鐘,但今天放學高峰期加下班高峰期,硬是搖了一個小時還沒到。
半路,徐寫意終於等到一個座位,坐了一會兒。
她看一眼窗外灰藍的天空。六點半,夾道的路燈同時亮起來。
對於林笙她是有一些記憶的。
那年她才八//九歲,當時他們家還在澤安縣的一片別墅小區。林家在他們家隔壁買了一棟房子,用來夏天避暑。
就是那年夏天最熱得時候,她在蟬鳴的聲浪里,遇見了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的林笙。
八年過去,對於當時的一些記憶已經很模糊,她能記清楚的只有兩次。
一次是她背著書包回家,看見林笙捏著個漂亮女人的下巴,摁在牆上親嘴。
她悄悄躲在角落看,臉紅心跳得不行。那會兒她雖然不懂,但也知道那是很羞的事。
還有一次,是街上新華書店店長的女兒交給了她一封粉色的信,讓她轉交給林笙,並買了只火炬冰激凌,給她當跑腿費。
大姐姐紅著臉囑咐她,誰也不能告訴。
她身負重任,一邊吃冰激凌,一邊往家回,去隔壁林家敲了門。
開門的是保姆阿姨。
她進去之後,看見林笙在實木沙發上拿著本書在看。林家的裝修古色古香,大哥哥坐在古樸的木製傢具里,安安靜靜的。
「林哥哥,你的信。」
腦海里對於那件事最後的記憶是,林笙草草看過信,微笑著揉了揉她頭髮:「寫意妹妹,想吃肯德基嗎?哥哥帶你去。」
小時候她對肯德基有詭異執著,一聽樂得蹦起來,然後被林笙牽著手出了門。
其實她對於林笙的長相,已經記得很模糊了。林笙也只那年來過,聽說他一直在國外讀大學,很少回國。
現在能記得清晰的,是他個子特別高,跟她說話時他會蹲下身。
眼珠黑亮,像兩汪深沉的夜色。
一笑,又漂亮、又溫和。
公交車夾在車流里時走時停,搖得徐寫意直犯困。
她支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憶著,也琢磨著一會兒怎麼跟林笙說,她想做手術的事。她得先理出個一二三,萬一林哥哥不願意,她好說服他。
然後徐寫意忽然驚覺,旁邊有異樣目光在打量她!
她訝然側目。
旁邊座位的男子,目光不偏不倚,就落在她胸口。
徐寫意腦子嗡一炸,趕緊把書包提起來些,擋住自己,把松垮垮的校服外套穿上了。
男青年意識到自己失態,趕忙移開視線。
Millan整形美容醫院是新都的老牌整形醫院。
國內整形醫美髮展有三十來年歷史,Millan成立至今就二十年了。
院址是一幢八層的獨棟別墅,背靠半山高級小區。設計師是外聘的法國人,風格偏浪漫輕奢。
聽見自動感應門打開,前台護士抬起頭,親切的笑容在看見來人的時候,僵了一下,然後想起:「小妹妹,找林醫生是嗎?」
徐寫意捋了捋肩上的書包帶子,「嗯。」
「我猜林醫生交代的就是你。」
護士打量徐寫意,漂亮水靈的一小姑娘,背著書包,還穿著二中的校服。就是不知道……林醫生跟她什麼關係。
平時私下想接近林醫生的白富美,可以在醫院車庫排長隊了。
不過看徐寫意年紀小,護士猜測是親戚小妹什麼的。
傳來敲門聲的時候,林笙正靠著沙發抽第二支煙。
徐寫意跟在護士的背後,門被推開后,她立刻聞到門縫裡泄出來的乾淨空氣,夾雜著極淡的,男士香水味。
「林醫生,人給您帶來了。」
「好,辛苦了。」
「沒有沒有。」
徐寫意本來做好準備、平靜的心,忽然有些懸起來。
——林哥哥真人的聲音,怎麼聽著有些低沉?
和記憶里溫溫柔柔的感覺,不太一樣。
護士回頭來,聲音小了些,像是怕打擾裡面的人,「小妹妹,林醫生在裡面休息,你進去吧,嗯?」
徐寫意點點頭,道了謝。
護士等她走進去,帶上了門。
安靜的休息室,玻璃窗外天已經黑了。牆上的鐘,指針指向七點半。
徐寫意站在門后,揪著肩上的書包帶,打量坐在沙發里、對她微微笑的男人,有些愣住了。
真..好看啊。
她一時,無法將這個林笙,和記憶里的「林哥哥」重合。
林笙手邊還放著白大褂,像剛換下的,身上穿著很淺的藍色襯衣,藏青色西褲,黑皮鞋,頭髮用啫喱收拾過。
英俊得體。
也格外的成熟、穩重。是少女這個年紀,無法理解和欣賞的男子魅力,醇厚如酒。
徐寫意不自覺站直,忽然有種……見長輩的壓力感。
「路上堵車吧?」林笙笑笑,在煙灰缸里摁滅了煙。
徐寫意才意識到自己打量對方太久,「有一點。」
然後才想起還沒有跟人問好,忙規矩地點頭:「林哥哥好。抱歉,讓您等我這麼久。」
「沒有。我今天剛好不忙。」林笙溫和地說。
——成年人說客套話,就跟呼吸一樣隨便。
林笙這會兒是忙的,一幫子朋友等著他主持場面,電話都催了好幾通了。這不,楚越飛又打來了,林笙看了一眼,直接摁掉。
林笙其實有些意外。
這孩子看起來乖乖的,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真想象不出,這麼規矩的孩子,居然有勇氣打電話告訴他想做整形手術?
這,可不是件小事。
他猜想,她父母應該是不知情的。
「車坐累了吧。來,過來坐。」
「嗯。」
「想喝點什麼。」
「嗯?」
林笙問出口才想起,對方只是個小孩兒,哪有那麼多飲品種類,就笑著露出一線皓齒:「玫瑰花,喜歡嗎?」
徐寫意點頭:「嗯。喜歡。」
徐寫意選了邊上的單人沙發坐下,把書包取下來,放在身邊,偷偷打量林笙的背影,揣測著這一趟的成功幾率。
林笙正背對著,在飲水機旁接水。
熱水伴著白氣泄入玻璃杯中,室內有輕微的水響。
——林哥哥,真的好高啊。
徐寫意暗暗想。
高個子男人容易給人強勢感,徐寫意忽然有些忐忑,看林笙的背影,肩膀、腰背、雙腿……輪廓堅硬挺拔,裹在襯衣西褲里,略微嚴肅。像極了那種,不好說話、嚴肅正經的長輩。
她簡直懷疑…
自己先前判斷林笙是個溫柔好說話的人,是不是弄錯了。
徐寫意咬咬唇想著,手心浸出一層冷汗,想著一會兒要說的事,有些害羞。
縮胸手術什麼的,果然還是難以啟齒啊~
但轉念一想,以前她聽人講,醫生看人跟看豬肉差不多。
所以她在林哥哥眼裡……大概也只是頭會說話的豬?
那.……
談論下豬的胸部,也沒什麼特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