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交待
見蘇阮還沒消氣,麗娘便沒敢勸,讓人往外面門房傳了話,自己把這幾日的家務回報了一遍。
蘇阮有幾日沒在家裡住,門房上又有人出了事,要處置的瑣事本來就多,她還想順勢把府中人事梳理一遍,將偷懶耍滑不合用的發賣,自己另買人進來,於是又把府中管家連管事娘子全都叫來,將自己新立的規矩交代下去。
打發走管事們,蘇阮長出口氣,叫綠蕊烹水煎茶、朱蕾去切個甜瓜,正想舒舒服服歪一會兒,享受享受,麗娘又回來了。
「夫人,邵公公來了,說娘娘有話要交代您和……付郎君。」
「請去廳中看茶。」
雖然結親的主意,是邵嶼出的,但邵嶼並不知她跟付彥之的糾葛,怪不著人家。而且此人腦筋清楚、身有官職,蘇阮很想和他打好關係,從他這兒多了解一些朝中事務,便忙著起身,叫人來給自己整理衣裙。
麗娘卻沒應聲,還略有些尷尬地回道:「邵公公在門房遇見了付郎君,兩人正聊著呢……」言下之意,只請邵公公嗎?
蘇阮:「……他怎麼還沒走?」
麗娘笑了笑,沒言語。
蘇阮皺眉尋思片刻,道:「一起請吧,估計是來交代婚事的。」
麗娘這才應聲告退,蘇阮心情不太爽快,整理好衣裙,要走了,又不放心,回頭去照鏡子。
這一照,才想起自己早上起來偷懶,沒畫眉,也沒傅粉,更不曾塗胭脂。蘇阮忙重新洗了臉上妝,上完妝,又感覺襯得頭上髮飾太簡單,另換了發簪。
換好發簪,蘇阮終於從鏡子前起身,可剛走了兩步,她又覺得:「是不是該換條裙子?」
朱蕾綠蕊沒忍住,都笑了出來,蘇阮有點羞惱,「笑什麼?這叫輸人不輸陣!」
麗娘匆匆進來,正好聽見這句,忙哄勸道:「我們夫人稍一打扮,就美極了,怎麼會輸陣?快走吧,恐怕邵公公等急了。」
蘇阮這才罷了,扶著麗娘的手出門,到前廳時,裡面坐著的兩個人,遠遠看見她進院,都站起來相迎。
付彥之還穿著昨日那件月白長袍,在廳中長身而立的樣子,很像蘇阮夢中的少年。她腳步不由緩了緩。
不過走得再慢,也沒多遠距離,蘇阮收拾心情,嘴邊掛上一抹笑容,進得廳中,先看向邵嶼:「邵公公久等了。」
「哪裡,下官正暗自慶幸,在您這兒偷了片刻安逸呢!」邵嶼也面上帶笑,神色十分輕鬆。
蘇阮忙請他坐,又吩咐人送上新鮮瓜果,看向付彥之時,只淡淡點個頭,說:「你也坐吧。」
三人分賓主坐下,邵嶼先笑道:「聖上已經下令,免了郎君流放之刑,但免官改不了。娘娘的意思,正好讓郎君休養幾個月,順便操辦婚事,過了今年,什麼都好說。」
付彥之欠身道:「多謝貴妃娘娘,有勞邵公公。」
「這事兒謝不著娘娘,郎君要謝,還是得謝徐國夫人。」邵嶼笑眯眯地看向蘇阮。
「謝我什麼?人家沒準心裡怪我多管閑事呢!」昨晚甘露殿內的事,瞞不過邵嶼,蘇阮也沒想瞞,就直接說了,「娘娘可還有別的吩咐?」
邵嶼看付彥之低頭不語,知道這兩人還沒單獨說上話,就笑道:「是下官多嘴了。娘娘說,聖上的意思,讓郎君就近找個吉日提親,聖上雖不能親為媒人,但會請楚王殿下代為前去。還有,最好一月之內下聘,婚期慢慢斟酌無妨。」
這是要儘早把名分敲定,免得節外生枝了。看來聖上是真心想促成他們的婚事,還特意請楚王來幫忙提親——楚王是聖上唯一還在世的兄弟,頗受榮寵——有這位坐鎮,聖上對這門婚事的態度,也就不問自明了。
蘇阮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騎虎難下」,一時不想答話,卻聽付彥之答應下來:「稍後我便去拜訪鴻臚卿,商議此事。」
「令堂尚未到京,郎君不請付常侍出面嗎?」
付彥之叔祖父付嗣忠,以從三品左散騎常侍知集賢院事,平常稱呼起來,便都叫他付常侍。
邵嶼這麼說了,顯然聖上和貴妃都有此意,付彥之便道:「我還沒來得及將此事稟告長輩,不過家叔祖有言在先,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待我與鴻臚卿商議妥當,再去稟報也不遲。」
邵嶼便笑著點頭:「如此甚好。」
一個親王加一個從三品高官,總算稍稍彌補了付彥之自己無官無品的窘境。
這事說完,瓜果送上來,蘇阮屏退下人,趁空兒問:「林相知道此事了?」
「林相是什麼人?」邵嶼笑得意味深長,「昨晚夫人和郎君一出宮門,想必他就已經收到消息了。」
「怎麼?林相昨夜不曾回家?」
城中宵禁,要是林思裕回了府中,坊門關閉,想得知宮中消息,可沒那麼容易。
邵嶼點點頭:「郎君抗命之後,林相立即舉薦了鍾無忌接任中書舍人,幾位舍人忙活一夜,今早終於寫出能令林相滿意的詔令。」
蘇阮忍不住看了付彥之一眼,卻見他面無表情,像是根本不關心此事一樣。
付彥之察覺到蘇阮的目光,微微側頭,兩人目光一撞,蘇阮立即收回視線,問邵嶼:「那……聖上下令了么?」
「下官出宮之時,還沒有。娘娘特意囑咐,叫兩位夫人近日別進宮去了,亂得很,不如在家裡躲躲清凈。」
「我知道了,煩你回去轉告娘娘,不用掛記我和大姐,多保重自身。」
邵嶼答應下來,順勢告辭,蘇阮沒有留他,但要親自相送。
付彥之本來想一同送客,蘇阮卻說:「你留一留。」他反應過來,蘇阮大概是有什麼話,想單獨和邵嶼說,便留在廳中等候。
蘇阮送邵嶼到垂花門處,才停步道謝:「昨日多虧公公的計謀,我令人備了份薄禮,一會兒送去公公宅邸。」
「夫人太客氣了,都是下官應該的。您是娘娘親姐姐,又明白事理,事事替娘娘著想,下官能為夫人效力,是下官之幸。再者,上次偶人之事,下官也有疏失,早想彌補一二。」
聽他言語懇切,蘇阮便試探著說:「這哪裡能怪你?以有心算無心罷了。」
邵嶼哼一聲:「是啊。這樣也好,是人是鬼,一下就看出來了。」
果然他也對林思裕不滿!蘇阮贊同道:「邵公公言之有理,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們就這麼把那髒東西送到我們姐妹面前來,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公公可有計策教我?」
「夫人別急,他正在浪頭上呢,咱們等他落下來再說。」
「不能把他壓下來么?」蘇阮可等不及林思裕自己落。
邵嶼就笑了,「夫人真是女中豪傑。倒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得等機會。」
「比如?」
「太子雖廢,東宮卻不可無主,」邵嶼說到這裡,壓低聲音,「下官聽說,林相中意潁王。」
「潁王?他不是才十歲?」林思裕怎麼想的,要擁立聖上最小的兒子?
邵嶼低聲道:「但聖上近來,最喜潁王,還幾次把他接到清涼殿來,讓娘娘親近。」
蘇阮驚訝:「難道聖上想讓娘娘撫養潁王?潁王生母不是還在么?」
「是啊,所以娘娘不怎麼樂意親近潁王。不過娘娘是什麼意思,外面並不知道。」
蘇阮若有所思:「他這是又想一箭雙鵰啊……」
林思裕肯定以為擁立潁王,既討好聖上,也能拉攏蘇家,還在儲君那裡博了個擁立之功,打得一手好算盤。
「夫人放心,他得不著這雕。」
邵嶼語氣非常肯定,蘇阮好奇:「為何?難道聖上心中已經選定儲君?」
邵嶼笑著搖頭:「他越擁立哪個,聖上越不會立哪個。」說完這句,他抬頭看看天色,「夫人放寬心吧,時候不早,下官得回去了。」
蘇阮還沒想明白,卻也知道不合適再細問,忙請邵嶼出門,目送他離去。
她心裡一直在琢磨邵嶼最後一句話,送完客就習慣性的往後面起居之地走,身邊服侍的朱蕾看著不對,忙提醒道:「夫人,付家郎君還在廳中呢。」
「……」
蘇阮皺著個眉繞回前廳,見付彥之站在窗邊等著,就讓侍女都留在外面,自己進去,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不情願,放心,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把當年欠你的,都還你罷了。」
付彥之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欠我的?」他低低重複,「我不太明白,還請夫人明示。」
蘇阮難以置信:「你昨日在聖上面前都說了,還裝什麼傻?非要我痛陳己過、負荊請罪嗎?」
付彥之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苦笑道:「果然是你給他的。」
蘇阮面色一白。
兩人各自沉默片刻,付彥之才又說:「你還清了。舊日恩怨,至此一筆勾銷。」
蘇阮連徐國夫人的誥命都押上,為的不過就是這麼一句話,然而這一刻,他真的當面說了,蘇阮卻覺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失落、悵然、委屈……齊齊湧上,令她無話可答之餘,還不期然地想起蘇貴妃那句話。
「他要真這麼說了,你會高興?」
「……我寧可大家一起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