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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詹姆喝了一口熱湯, 這是最普遍的黃豆罐頭湯。溫潤的感覺順著食道滑向腹腔,滋潤著他乾癟的腸胃。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才抬頭觀察四周。


  他們此刻坐在老頭家的客廳里, 特地為他們燃起的白日爐火揮發著熱量, 烘的他身上的那股潮濕氣散的乾乾淨淨。姜恪和他並排坐在布面的棕色長沙發上, 感謝沙發的顏色深沉, 上面有幾塊污漬, 看起來都沒那麼清楚了。


  另外一個沙發上坐著老頭的孫女多蘿西, 她在認真閱讀一本封頁泛黃的老書,安德魯乖巧的在火爐前趴著。還有一個寬敞的大沙發, 發色灰白的老頭正靠在上面, 嘴裡咬著煙斗。


  煙氣飄到空中, 又四散而去,整個屋子裡都充斥著煙草焚燒的焦氣。


  這裡的裝飾有些老舊, 就是偏僻農場的房屋風格, 有些粗獷, 有些溫馨,但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在場的四人皆十分沉默,詹姆考慮到姜恪話少的特點,決定由自己來打破這樣的僵局。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老頭, 「十分感謝您救了我們。」


  老頭吐了一口煙, 「是你們朋友救了你們, 我接受了他的禮物作為交換。」他聳了聳肩, 「雖然並不是划算的交易,但我確實是想換換菜單了。」


  「朋友?」詹姆疑惑的問道。


  姜恪低聲在他旁邊說道,「亞伯。」


  詹姆皺起了眉頭,「怎麼又是這個人?他怎麼總是神出鬼沒的跟著我們?」


  姜恪心裡有大致的輪廓,他知道亞伯行事應該與他的小隊任務有關,畢竟甫一見面,他就引導著自己去尋找隊員,接著指明了任務箱子的所在。


  但身為一個服務型機器人,為什麼會舉止如同人類一般自然?又或者說,他是受到了何人的改造和指示?


  更何況,小隊任務是由終端阿爾伯特以加密頻道發出,隊長漢斯解除加密選擇接取,其中沒有經由他人之手。


  他一路走來,如今的世界政府幾乎形同虛設,信息受阻,社會混亂不堪,又有誰會格外關注這一個小小的任務呢?

  這個任務本身的含義,是什麼?為什麼在末世的環境下,還需要繼續執行下去?

  姜恪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但他還是沖著詹姆搖了搖頭。


  即便曾經同生共死,即便……他還是不能將自己的身份和隸屬部門告訴詹姆。


  詹姆見姜恪這樣,心裡卻也是咯噔一沉,他開始懷疑亞伯的接觸是因為自己。


  難道是因為自己做了改造基因的實驗?還是之前被自己趕走的那群三流科學家的新嘗試?


  可當時亞伯是和姜恪進行私下對話的。又或者是亞伯告訴了姜恪,自己曾對姜恪進行過基因改造的事情?


  詹姆一片混亂,他心虛的看了姜恪一眼,恰好姜恪看來,兩人的目光接觸,詹姆連忙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


  老頭眼瞧著這兩個人的表現,腦海中浮現的是剛才紅毛小子從房間里搖搖晃晃的出來,一臉要再度暈過去的模樣。那時,亞洲男子幾乎是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他扶住的,而紅毛小子還很輕車熟路的,就把頭靠在了亞洲男子的肩上。


  老頭重重的抽了下鼻子。


  詹姆嘗試著轉移話題,「這裡……就您和您的孫女住嗎?」


  自從同姜恪相處之後,他時常覺得自己的腦袋沒那麼靈巧了,經常生鏽似的卡住。


  老頭深深的嘬了一口煙斗,因為用力,他臉上的皺紋愈發明顯,嘴周有難以褪.去的痕迹。


  「之前是我和我太太住在這裡。斯洛特人的生化武器襲擊之後,城市裡一片混亂,兒子兒媳就帶著多蘿西躲到我這鄉下地方。後來他們沒撐住,死了。只剩下我和孫女。」


  老頭又抽了一口煙,「原本我以為我和多蘿西也會隨他們而去。那時候,我生怕自己比多蘿西先死,留下一個孩子孤零零的等待著死神的到來,實在是太殘酷了。」


  老頭慈愛的看著多蘿西,語氣變的溫和下來,他緊抿著雙唇,緩緩說道,「多蘿西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的光。」


  詹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末世之後,他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為了一己私慾傷害他人的、失去管轄放縱自身的、躲在房間里惶惶不可終日的、虔誠萬分祈求神助的,還有無法接受現實而精神失常的,各式各樣,五花八門。


  彷彿斯洛特人投放的宿殺蟲,並不是滅絕的生化武器,而是把人心裡最陰暗的一面挖掘抽拉出來的機器。


  然而此刻,在這個房間里,流淌著的卻是親情的溫暖。


  老頭接著說道,「之後阿利塔公司派下疫苗,接種之後,我和多蘿西竟然活下來了。可惜其他人,沒能撐到疫苗出現的那一天。


  感謝阿利塔公司,救了我和多蘿西一命。我完全沒有想到在那個時候,阿利塔公司竟然還願意費力廣鋪疫苗。在和平年代,我應該多看看新聞,好知道這個公司的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


  詹姆吞了下口水,他沒有像之前一樣,大放厥詞,提出阿利塔公司的疫苗是三流科學家的垃圾產品,而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話不說出口,詹姆憋的難受,只好另尋話題。


  「那,你們是怎麼維持生計的呢?」他問道。


  城市裡還活著的人會去超市雜貨鋪搶奪資源,但因為存活的人數稀少,短時間之內並不存在食品稀缺的問題。而老頭所在的地方則不同,此處距離最近的城鎮也有一定的路程,顯然是沒辦法這樣度日的。


  老頭盯著詹姆手裡的罐頭,瞪著眼睛問道,「你現在吃的是什麼?罐頭!」


  詹姆尷尬的咳嗽了幾聲,「我意思是……」他晃了晃手裡的罐頭,「吃完之後呢?」


  老頭沒有作聲。


  這時坐在一旁的多蘿西開口了,「爺爺你讓他們看一看吧,或許……」


  老頭目光犀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女,卻又經不住孫女的央求目光。他嘆了一口氣,扶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將窗帘拉開。


  暴雨已經停歇了很久,暗沉的陽光照入,外面露出一大片的耕地,空空蕩蕩的,看上去像是種了什麼作物。


  老頭沉默片刻,說道,「這是我太太的興趣,現在卻成為了我和多蘿西活下去的希望。我正在嘗試種植土豆。」


  詹姆看著那片開墾有秩的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能出去看看嗎?」


  老頭打開門,「隨意,但請不要傷害它們。」


  詹姆嘿嘿一笑,「放心,我很溫柔的!」


  姜恪走了過來,他看著詹姆小心翼翼的蹲在田壟邊上,認真的觀察著土豆的長勢。他紅色的頭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溫暖無比。


  老頭靠在門上,輕聲說著,「如果不是那些傢伙每天來提醒我一遍,我都會以為,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過,兒子兒媳也只是暫時將多蘿西放在這裡,不久就會來接她。」


  「那些人?」姜恪想起之前他聽到的爭執。


  「附近一個倖存者營地的人,來過好多次了,希望我帶著多蘿西加入他們。


  他們那個營地的人神神鬼鬼的,來了就一副要傳教的架勢,還說什麼神的使者降臨了。放屁!這世間要是有神,恐怕也是死神!

  那個營地里到底什麼樣,我也不想去了解。更何況,多蘿西還這麼小,我年紀卻大了,一旦發生什麼,我怕沒有辦法保護她。」


  說道這兒,老頭嗤笑一聲,「而且老子生在這裡死在這裡,誰都別想把我從我的土地上搞出去!誰再敢來,我就槍子兒伺候!」


  姜恪微微頷首。


  詹姆這時從田地里站起來,滿臉愁雲,低頭想著什麼。他走到老頭身邊,問道,「你之前有種植過作物的經驗嗎?」


  老頭臉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緩緩的搖了搖頭,一隻手將煙斗取了下來,捏在手中摩挲,雙臂交於胸前。


  詹姆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說道,「土豆雖然給人的感覺,是容易栽培的作物。但對於環境還是有要求的,你不覺得它們都沒有任何生長嗎?」


  「接著說。」


  「遮天蔽日的粉塵,各種因素造成的低溫狀態,這些都是不利於土豆生長的。」詹姆隨手取出一個塊莖,遞到老頭面前,「而且大雨造成的水澇,也需要排出去,它們怕澇。」


  老頭的眼角抽動著,明顯對於詹姆傷害了他「心愛的土豆」的行為,感到憤怒,但卻沒有阻攔。


  他將土豆接到手裡,反覆看了看,又看向詹姆。


  「他們一點都沒有發芽不是嗎?」詹姆此時看起來不像在交談,而像在給學生上課一般。


  姜恪拍了詹姆肩膀一下,示意他注意別人的表情。


  詹姆委屈的揉了揉肩膀,扶正了眼鏡,決定廢話少說,直入主題,「簡單的說,當今市面上的土豆是長日照種。同時現在的室外溫度,會讓土豆塊莖進入長休眠期,並不適宜發芽。你需要給他們做個棚子保暖,同時增加光照。」


  老頭聽完,重新叼起了煙斗,半信半疑的看著詹姆。


  詹姆挺起了胸膛,面色嚴肅,「你要相信我,我是一名教授。」


  老頭詢問的看向姜恪,姜恪給與了肯定的回應。


  老頭低頭又看了看那塊土豆,轉頭看了一眼多蘿西。片刻之後,他做出了決定。


  他把土豆塞回詹姆手裡,拉著詹姆的胳膊朝另一個大屋走去,「那就幫我一起來搭棚子吧。還有你。」他回頭看著姜恪。


  詹姆得到了承認,他嘿嘿笑了兩聲,「我負責指導。讓他干體力活。」


  ……


  黃昏時分。


  三人忙了一下午,總體的進度不錯,棚子的框架已經搭好,就差蓋上薄布了。老頭示意眾人今天到此為止,準備回屋吃晚飯。


  魯比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看起來恢復的不錯,她坐在桌邊和多蘿西聊著天,等待眾人的歸來。


  姜恪簡單的沖魯比點了下頭示意。


  詹姆則在看到魯比頭上纏著的白色繃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喲,魯比,你頭上的繃帶還挺好看的。你懂得,在繃帶和石膏上畫畫是慣例。」


  魯比反唇相譏,「睡了兩天的人,我就應該趁你睡覺的時候,把你的睡姿拍下來。」


  詹姆聳了聳肩,「我聽說你那時候連床都下不了。」


  「你難道不好奇你的睡姿嗎?」魯比的眼神瞟向姜恪。


  詹姆立刻明白了什麼,耳朵紅紅的低下頭去。


  幾人圍坐在客廳,簡單的吃了一些食物之後,多蘿西在老頭的催促下回房間休息了。


  姜恪突然開口問道,「魯比,你現在恢復的怎麼樣了?」


  魯比瞪著詹姆,回道,「應該比某些生物學教授要強,我們是搞機械的,體質肯定好。」


  詹姆撇了下嘴以示不滿,「你明明是姜恪背了一路。」


  魯比嘲諷道,「你羨慕?」


  姜恪打斷了兩個人之間新一輪的唇槍舌戰,「今晚不早了,先好好休息吧。」


  魯比向來聽姜恪的,她點了點頭,站起身沖著詹姆做了個鬼臉,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詹姆猶猶豫豫,他看著依舊坐在沙發上的姜恪,「你不去睡嗎?」


  姜恪抬頭看著詹姆,他的目光沉靜而自製,聲音輕柔卻不乏穩重,「你先去吧。」


  詹姆「哦」了一聲,突然想到了魯比的話,立刻跑回了房間。


  一個人的客廳十分靜謐,爐火也接近燃盡,沉寂了下來。


  借著最後的光亮,姜恪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吊墜取了下來。其中少女的笑容依舊甜美,他沉默的把那張照片摳了出來,裡面放著的,是一個三人合影的小照片。


  站在正中的是一個亞洲面孔的少年,他比邊上的兩個人都要高出許多,像個大哥哥似的,憋著欲笑不笑的一張臉,渾身散發著青澀正邁向成熟的味道。


  左邊的小姑娘和他的五官有些相像,仔細看去,便是姜恪吊墜里,他所說的妹妹。


  右側的少年一頭漆黑的碎發,眼眸要更黑上許多,正開懷的大笑,好似沒有煩惱一般。如果他沒有這樣開朗的表情,便可以一眼看出,這就是姜恪。


  可他現在,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的笑容了?


  窗外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姜恪猛然正色,將吊墜快速還原。


  他放緩自己的呼吸,傾聽著,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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