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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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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不見晏晏?」皇帝兩頰凹陷, 大口喘著氣, 勉為其難發問。


  宋鳴珂萬萬沒料到, 他彌留之際叨念的, 會是她。


  她後悔莫及,為何不以真實身份,和最疼愛她的父親道別?


  正在此時,皇后與換了女子服飾的宋顯揚匆忙趕來, 含淚跪在她身側,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離, 喃喃道:「晏晏……好久沒來看你爹爹了。」


  宋鳴珂渾身顫慄, 咬唇忍哭, 她近來忙著處理雪災物資, 確沒再以真容面聖。


  「晏晏她……咳嗽許久, 嗓子沙啞說不出話, 還請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 勉力為宋顯琛圓謊。


  「好孩子……」皇帝抬手,宋顯琛猶豫了極短一瞬間,輕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話音未落,眸底滲出一絲狐惑。


  宋鳴珂悄然窺望,驚覺他觸摸宋顯琛的中指。


  那處, 明顯有常年握筆磨出來的繭。


  小公主生性疏懶, 讀書練字全是應付, 手如柔荑,嬌柔綿軟。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緩轉,視線落在宋鳴珂眼淚漣漣的玉容上。


  宋鳴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瞞騙,傾身湊到他耳邊,小聲低語。


  「爹爹,一切交給孩兒。」


  皇帝渾濁目光驟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會用尋常稱呼親昵喚他,皇子們私下喊他「父親」,公事則一律稱「陛下」。


  「你……你們……」他定定注視她,從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漸化作欣慰與諒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後局勢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難辭其咎。


  恰好此時,老內侍快步入內:「陛下!安王、定王和兩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氣多進氣少,顫抖著拉住宋鳴珂的小手,無血色的嘴唇翕動片晌,擠出一句:「你們……兄妹倆……互相扶……扶持!」


  「嗚……」宋鳴珂無語凝噎。


  聽得出宋顯揚等人已倉皇奔入,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拚命點頭。


  「父親!」


  「陛下——」


  宋顯揚、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數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愴。


  宋鳴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傷亦發自內心,尤其是——她這「太子」還活著。


  皇帝朝他們淡然一瞥,眼光轉移至宋鳴珂臉上,凝了片刻,漸漸渙散,眼皮一垂,喘息漸歇。


  自始至終,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眾人哀嚎聲中,太醫們蜂擁上前,加以確認。


  宋顯琛獃獃跪著,如被剝奪魂魄的華美木偶,淚沖刷臉上脂粉。


  幸而他此時是「公主」,沒引起太多關注。


  宋鳴珂只想撲在皇帝遺體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痛失至親,即便她花了數載去接受,重生歸來做足充分準備,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舊難受得連呼吸也不能自主。


  重來一遍,父愛更深刻,痛也更深刻。


  喪鐘敲響,人影憧憧,奔進奔出,門外堆疊的積雪越來越厚,宛若希望殘骸。


  她深知,冬會盡,春將至,寒徹心扉終會回暖。


  世上所有人的出生至幻滅,就如冰雪初落至融化,不過是天地萬物的渺小輪迴罷了。


  然而,承歡膝下的溫馨與美滿,卻不會因此消失。


  縱使走到人生盡頭,仍會是她最珍貴的回憶,更是她兌現承諾的動力。


  …………


  這天,大雪似已下了個乾淨,碧空如練,暖陽高照。


  延綿宮城宛如巨龍,盤踞在皚皚白雪間。


  群臣於殿庭按等級次第列立,由饒相宣讀遺制,眾臣發哀,遵遺詔由安王宋博衍攝政,和太后一同主持喪事。


  山陵崩的消息昭告天下,舉國盡哀,吏人三日釋服,禁娛樂、嫁娶百日。


  殿前莊嚴肅穆,跪滿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饒丞相率先高呼:「百官恭迎新君聖駕——」


  大殿後方,新君大裘冠冕,手執玉圭,悲容不減,緩步行出,端坐於龍椅之上,受殿內外文武官員叩拜。


  「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撼天動地,冕旒搖晃,很好地掩護了宋鳴珂眼角的淚痕。


  她抬手示意:「眾卿平身。」


  老內侍高聲為大行皇帝及後宮妃嬪上尊號,宣旨加封宋顯揚為定親王,藩地為定州,年後就藩;冊封宋鳴珂為熙明長公主,宋顯章為晉王,宋顯維為寧王……並祭告天地。


  整個過程中,宋鳴珂極力保持鎮靜,心潮則洶湧澎湃,腦海翻湧昨日昭雲宮內的情景。


  炭氣瀰漫的寢殿中,宋顯琛身穿素服,愁眉不展,久久無話。


  先帝撒手人寰,本該由儲君登位,可他身體日漸康復,喉嚨仍舊說不出話。


  中毒后,深居宮院,一貫性情親和的他,積鬱成結,再無歡容。


  宋鳴珂從他眼中讀到了迷惘和退縮。


  誠然,起初赴秋園講學、籌辦賑災事宜,她大可借貪玩為由。


  但坐上龍椅,統治萬民,她不學無術,自問難擔大任。


  坐那位置,是要對天下人負責的。


  她分辨不清宋顯琛的退意,是源自於自身怯懦,還是對她的呵護。


  她只知道,哪怕被毒害,被謀刺,他們也不能退縮。


  否則謝氏一族、霍家,還有徐懷仁等忠臣,乃至天下人的未來,與前世並無本質區別。


  父親定然明白他們難言苦衷,才沒動怒,也沒拆穿這逆天大謊,反而鄭重叮囑,兄妹倆互相扶持。


  臨終前,他仍選擇把江山社稷交給他們。


  漫長緘默,被她堅定得毋庸置疑的一句話打破。


  「我代你登基,替你撐著。好好養病,我等你。」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宋顯琛沉思半晌,鄭重頷首。


  於是,諸事在太后協助下進行。


  兄妹二人從即刻起,正式交換身份,徹底的。


  他們約定在宋顯琛恢復前,努力活成對方的樣子,以免被人發覺端倪。


  如李太醫所言,可能幾個月,甚至更久。


  …………


  大典結束后,宋鳴珂從東宮遷至康和宮,又以養病祈福之名,與太后一同將「長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凈寺廟。


  既為避人耳目,也好讓他安心養病。


  留下裁梅、紉竹相隨,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見太后依依不捨,沒強求,遂其母子團聚的心愿。


  從雪峰間蜿蜒山道疾趕回宮,宋鳴珂清眸毫無波瀾,放目遠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廣闊無垠。


  重來一世,保住了宋顯琛的性命,先帝聖壽比前世延長了兩個月,雪災的影響減輕了……


  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離戍守邊疆的命運?

  抵達皇宮,宋鳴珂回東宮收拾剩餘物件,因心氣浮躁,二話不說,揮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園中獨坐。


  眼淚堪比水晶鏈子斷裂般,不斷滑落。


  三日前,她在城中遇襲,勉強揀回小命,當夜就得面對她無從迴避的痛苦。


  代兄執政,意味著暫時放棄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與兄長同坐馬車,撩起窗紗窺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為,自己死而復生,就能讓兄長輕鬆度過難關;而她,定可隨心所欲,過上小公主逍遙自在的安穩日子。


  如今呢?

  父親照樣離世,兄長身染怪疾,母親將她拋諸腦後,霍家兄弟離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沒準還不死心,捲土重來……


  她孤零零一人對著滿園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飢餓,無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聲慟哭,滿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後多了一道暗影,正無聲靠近。


  最終,二皇兄扶搖直上,與他敵對的勢力全被打壓。


  往事歷歷在目,宋鳴珂心有餘悸。此際無憑無據,她無法指控任何人。


  一對天家母女各懷心事,佇立良久,直至葯侍小童奉葯入內。


  皇后坐到榻邊,支起宋顯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裡灌藥,嘴上念著佛祖菩薩老祖宗,任由淚水傾瀉。


  身為一國之後,六宮之首,她性子不算軟弱,偏生兩個兒子是她的軟肋,一旦出了差錯,便心神大亂。


  前世她痛失長子,再失次子,從此一蹶不振。這痛楚,豈可再受一回?

  小半個時辰后,宋顯琛臉色由青轉白,惺忪睜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後幾乎哭出聲來,「李太醫!李太醫!」


  李太醫聞聲,放下藥膳,上前號脈。


  宋顯琛十分虛弱,嘴巴張開,只發出「荷荷」呼氣聲。


  李太醫仔細瞧過他喉嚨,遲疑片刻:「回稟皇后,此毒積聚在喉底,需研製對應解藥,怕是……一時半會兒不能解。」


  「此話何意?」


  「太子暫時……不能言語。」


  皇后和宋鳴珂齊聲發問:「暫時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確認,快則數日,遲則數月,甚至更久。」李太醫半白眉頭擰成「川」字。


  倘若此話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會怒斥一頓,將其革職攆出皇宮。


  但李太醫沾親帶故是她表舅,看著她成長,醫術高明,頗得寵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時日。


  宋鳴珂心頭騰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駕崩,但即便不曾發生太子早逝的慘劇,怕也熬不過冬天。


  她還記得,易儲后,皇帝召安王入京。


  幸得見識廣博、深謀遠慮的皇叔攝政,頭三年諸事平順,二皇兄親政后,朝野內外動蕩不堪。


  無論如何,決不能把皇位拱手讓給那趕盡殺絕的二皇兄。


  可萬一……今日之事外泄,「暫時」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順利登位嗎?


  皇后一籌莫展:「毒害三哥兒的人,想必沖著儲君之位……但願陛下聖壽百年……」


  母女二人相顧無言,默默祈求上蒼見憐,讓太子早日康復。


  …………


  月華浸潤天地,漫入昭雲宮寢殿,染得宋鳴珂襟袍勝雪。


  拿起紗籠燈罩,跳躍燭火將她恬靜側顏剪成輕薄暗影,若即若離貼向窗欞。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筆舔墨,記錄上輩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腦袋,還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細想時片段模糊,如夢醒后勉強記了個大概。


  混亂思緒中,浮現一張清麗絕俗的少女面容,應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誰?

  除了關愛她的叔父安王,還有一位武藝高強、值得信賴的年輕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們會到她身邊嗎?

  她把想得到的全寫下來,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號,隨手一翻,宛若天書。


  不管怎樣,她不會白白回來。


  …………


  次日,宋鳴珂乘了轎輦,前往福康宮拜見皇帝,未料被老內侍擋在殿外——聖上風寒又犯,不宜相擾。


  宋鳴珂淚光流轉,千叮萬囑,戀戀不捨離去。


  東行路過主殿,她停輦下地,眺望眼前連綿宮闕,亭台樓閣,如雕如琢,燦若明珠;宮闕之外,乃萬戶之都,廣廈林立,鬧市繁華;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凈衣裙迎風招展,背影寥落,她腦海閃現尚未燃起的烽煙戰火,嶺南之亂、北域之戰、西南邊陲動蕩……


  身為天家貴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榮華,任由奸佞小人為所欲為……祖輩多年心血,終將毀於一旦。


  十一歲的宋鳴珂,盤踞著死而復生的十八歲之魂。


  縱然自知虛度了十餘載光陰,她於新生中窺見改變命脈的一線生機,定當緊緊攥牢在手。


  穿過重重宮門,宋鳴珂下了轎輦,與兩名貼身宮女快步進入東宮。


  寢殿大門緊閉,聽得內里依稀傳來瓷片碎裂聲,她急忙拾階而上。


  門內場景如昨,皇后和李太醫焦灼不安。


  宋顯琛半閉了眼,斜斜倚在榻上,頭髮披散,氣色稍微好轉,卻一臉怒容。


  宋鳴珂見葯侍小童忙於清理地上碎瓷片,猜想是宋顯琛摔的,柔聲問:「哥哥今日好些了嗎?」


  宋顯琛戾氣略減,搖頭。


  「別急,會好的。」宋鳴珂輕握他的手,見他憋紅了臉,想說又講不出話,她轉頭問皇后:「哥哥有何煩心事嗎?」


  皇后愁眉不展:「方才余桐說起,國子監舉辦的秋園講學就在明日,三哥兒早早應承出席……可眼下……」


  宋鳴珂記起,此雅集設於在太學院,每年均從各地請來學富五車的大儒名宿,專程為皇族宗親與貴胄子弟講課三日。


  若太子因病缺席,定要惹來閑言,中毒消息若瞞不住,後果不堪設想,她便白活第二回了。


  宋鳴珂不忍直視兄長赤紅的雙目,一瞬間,她無比渴望能代替兄長承擔折磨。


  對於學問,對於社稷,對於政事,她所知有限,無半點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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