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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盡

  凌煙閣外,曠地中央,那瞬息枯萎的妖異曇花仿若南柯一夢蹤影全無。


  唯有他解下的綬帶金冠,靜靜地放在地上。


  小太子沉默著,慢慢撿起外裳披回身上,心不在焉地將腰帶繫上,金冠歪歪斜斜隨意一扣,心急火燎地離開。


  而他身後不遠處,面沉如水的太子太傅將一切都看在眼中。


  明月高懸,凌煙閣外不遠便是水榭,中秋夜裡燈火輝煌,顯得格外敞亮。


  小太子沿著水榭慢慢向前,偶爾有三兩結伴的宮人從他身邊經過,對他屈身行禮。他毫不在意地揮手,滿心都在思索今晚的遭遇。


  四年來太傅悉心教導,如師如父關懷備至,數次為了他得罪大司馬陳克令,更願意將愛女許配給他。


  小太子這四年來,沒有一次懷疑過太傅的真心。


  可是今晚這般妖異詭異的情形,又是出於何種目的呢?

  小太子慢慢在心中盤算,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水榭的盡頭。


  水榭末端,是一株高大的垂柳。柳枝繁茂,隨著晚風的吹拂輕輕擺動。繁華燦爛的中秋花燈綿延至垂柳前,越發顯得水榭之中燈火通明,而水榭之外幽黑晦暗。


  涇渭分明,小太子從花燈懸挂的水榭步入垂柳的陰影之下,沒有防備地眼前一黑。


  「殿下!」一個熟悉又略顯凄厲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小太子下意識後退兩步,閉眼兩秒適應了黑暗,這才將眼睛睜開。


  正是楊氏。


  二十歲的年紀,嬌艷欲滴。一身鵝黃宮服,胸懷微敞,半掩著雪白的豐滿胸脯,細長的桃花眼泫然欲泣,面色紅潤,鬢髮散亂,眼神迷離。


  「下奴前來接殿下回宮。」她尾音微顫,一副初沐恩澤雨後承歡的嬌媚樣子。


  小太子怒從心中來,右手不自覺放在了腰間渠黃短劍之上,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殺意,壓低聲音問她:「你今晚在何處當值?與你幽會那奸/夫,又是何人?」


  楊氏瞪大雙眼滿臉無辜,復又驚慌失措地顫聲開口:「殿下明鑒,奴…不曾與人幽會!」


  噔的一聲脆響,小太子腰間的渠黃短劍出了鞘,寒光四射。


  他手握短劍,步步緊逼:「還不說實話?!」


  楊氏卻突然間提高了聲音,悲泣一般哀叫:「殿下莫要胡亂猜測,奴不肯委身於你,並非因為您口中這子虛烏有的姦夫!奴乃是您的乳母嬤嬤啊!您與奴家歡愛燕好,有違綱常倫理,必遭天譴啊!」


  小太子猛地駐足,呆愣當場。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自己明明是在追問楊氏今夜的行蹤以及是否曾在凌煙閣中與人幽會,她這一番戲精表演的自作多情,又是個怎麼回事?


  「您與奴家歡愛燕好」這句話被楊氏說出口,簡直荒謬可笑至極。


  他何時與她歡好過?!

  小太子冷冷開口:「你都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發癔症了嗎?」


  可是話剛出口,他心中霎時如同一盆冷水自頭澆下,透心般涼。


  方才他開口問楊氏的那幾句話!

  他追問她的行蹤,逼問她的姦夫,再配合楊氏這一番義正言辭的拒絕和剖白,分明…分明就像是一個爭風吃醋的小郎君!

  這一番他和她之間的對話,在看他看來是雞同鴨講答非所問。


  可是若是不明就裡的人聽來,就坐實了自己與楊氏之間的私情!

  小太子倒抽一口冷氣,殺心驟起,指尖微微一動,卻被楊氏一眼看穿!

  楊氏悲泣哀鳴,聲音凄厲,連連後退兩步,站到了燈火通明的水榭中去。


  「太子殿下,」她字字泣血,神色惶恐又堅定,「今夜凌煙閣中,您對奴家犯下彌天大錯,違背綱常倫理!」


  「奴家卻不願壞您清名,惟願一死,以證清白!」她唇邊溢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小太子心中警鐘長鳴,瞬間明白了她心中打算,大叫不好!

  他一時情急,不及注意男女大防,上前兩步想去拽她,卻被她水蛇一般扭腰躲開。


  此情此景,愈發顯得他像一個求而不得的焦急情郎!

  而那楊氏凄惶一笑之後,竟然拼盡全力對準那水榭旁的垂柳樹榦,決絕又猛烈地撞了過去。


  一聲悶響伴隨著四晃的柳枝,楊氏仰面躺倒在青石板上,雙目圓睜,鬢髮散亂,額前鮮血如注。


  小太子只來得及拽住她的半截衣袖,眼睜睜看著她撞死在他面前。


  是她的「以死明志」,也是他的「死無對證」。


  小太子到得此時,終於看清楚了這場局,也終於想明白了今晚這一個環環相扣的陷阱。


  卻已然來不及了。


  從凌煙閣開始就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太子太傅、他未來的岳父大人,一字不漏地將太子與楊氏二人之間的對話聽了完全。


  面色鐵青的太傅攙扶著宮侍的手,終於緩緩從水榭之後走了出來。


  小太子站在太傅面前,金冠歪斜衣襟不整,綬帶環佩七零八落掛在腰間。


  而他腳邊不遠躺著他的乳母楊氏,胸懷微敞,鵝黃色的宮裙皺疊在她的腿間,露出雪白豐腴的小腿,一股乳白色的、腥膻白濁,自她青紫交加的雙腿之間,緩緩流下。


  「毒計…真的是毒計啊!」泰安聽小太子講到這裡,沒忍住插口道,「先是離間計,反間了你和恩師太傅。再來一道偷梁換柱,讓那楊氏先往你身上潑求愛不成逼/奸/乳/母的髒水,還要利用你逼問楊氏的話,造成一個相互印證的假象。最後還要讓那楊氏自盡,從此徹底死無對證。」


  泰安苦著一張小臉,扒住小太子的衣袖:「真的是太狠了!我若是太傅,先看你衣冠不整,再聽你逼問楊氏,都難保不會相信你們兩人之間真有私情!」


  小太子牙關緊咬,手指狠狠握成拳頭。


  太傅重情重義,待他恩重如山,又歷經三朝不倒,在朝中根基深厚,如果真能成為他的岳父,勢必會成為他最大的助力。


  而他一貫的克己守禮謹小慎微,不近女色也不近內侍,卻在此時成為了他最大的污點。


  「一位青春年少的儲君,卻對女色避之唯恐不及,多麼反常。」小太子苦笑道,「若是他私下裡與乳母私通,那平日里女色上的諱莫如深,不就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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