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殺心
太傅叫他來此,莫非是為了一同賞花?小太子云里霧裡地呆愣在凌煙閣的院落中央,卻突然在此時,聽到了殿內一聲凄厲的驚呼。
「殿下,不要!」
是乳母楊氏的聲音!小太子心中一凜,下意識就往殿中跑去,可他疾步趕至殿前,卻及時停下了腳步。
這一聲驚呼如此蹊蹺,他此時入殿,十有八九便是真真正正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且滿殿曖昧撲鼻的暖香。
像個陷阱,所以不得不防。
小太子將計就計,站在殿門外大喊:「何人求助?速速報上名來?」
殿內楊氏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他站在殿外駐足不前,卻聽到了斷斷續續的鶯鶯嬌啼百囀千聲,著實蝕骨銷魂。
他愣怔數秒之後,才逐漸明白過來,楊氏嬌喘吁吁的呼叫並非來自於疼痛,而是因為她此時正在殿內與人巫山雲雨享魚水之歡,才會發出這般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不知廉恥!小太子憶起方才那句「殿下不要」,頓時氣得滿臉通紅。
他既不願太傅來此被這淫/事污了眼睛,更不願楊氏頂著他「乳母」的名頭與人私通壞他聲名,一時間不禁殺意驟起。
小太子年方十三體瘦力弱,卻勝在心思縝密膽識過人。殺心既起,便再不猶豫。
今日中秋家宴,他身著常服,腰上九環帶,頭上金袞冠,過於冗長雜亂,不利於行兇殺人。小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脫去了綬帶熏裳,只留下了一件霜白色的貼身長袍。
從他腰上解下的那一柄渠黃短劍,此時被小太子牢牢握在手中,夜行貓一般輕輕、輕輕地踏入大敞開著門的凌煙閣後殿。
安靜的殿中,小太子屏息細聞,朦朧間聽見楊氏淫/糜又曖昧地口口聲聲呼喚「殿下」,霎時氣血上涌,滿面通紅。
若有不明就裡的宮侍聽到,恐怕不堪入耳的傳聞第二日就會滿城皆知。
小太子來不及細細思考為何楊氏會在這樣一個時間出現在凌煙閣中,只是高高提起了手中的渠黃短劍。
他骨子裡流淌著太/祖血脈,如此奇恥大辱再忍耐不得,今晚已經做足了準備,勢必要取那楊氏的賤命。
可是當小太子凝聚滿腹的怒意和決心,氣勢洶洶地踏入凌煙閣的後殿之中,卻驀然發覺殿中竟然空無一人。
不,並不是空無一人。
只是,並不是小太子預料中的那個人。
滿牆的初紅的藤蘿之後,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書案。
書案之後,坐了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
不是楊氏,也不是姦夫。
而是太子太傅,裴縣之。
太傅像小太子四年來曾經無數次見過的那樣,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
一樣的慈眉善目,一樣的氣定神閑。
彷彿那上一秒仍盤桓於凌煙閣中的鶯鶯嬌啼從來都不曾存在。
只一瞬間,小太子的心中百轉千回,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爆炸,平地驚雷一般。
為何殿中如此風平浪靜,像從來有沒有任何事發生過?是他在筵席上的飲食被人動了手腳,所以產生了幻覺?還是待他亦師亦友甚至不惜以嫡女下嫁的太傅,實則夥同了皇后華珊和大司馬陳克令,擇准今日加害於他?
電光火石間,小太子生生壓抑住潮水般湧來的疑問和震驚,火速調整了心情,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沒有露出半點端倪,只是在心裡下定決心,今晚無論實情如何,此處都不可久留。
太傅見到小太子,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驚疑的神色:「怎的穿成這樣?你身上的衣服呢?」
小太子這才想到,方才氣血上涌想手刃□□的時候,怕行動不便,脫去了身上的綬帶熏裳,解下了腰上的九環帶,頭上金袞冠。
此時的他,赤足散發,衣冠不整,身上穿一件霜白色的內衫長袍,偏偏手上還緊緊握著一柄寒光凜凜的渠黃短劍。
饒是小太子平日里再機靈聰明,一時都找不出合理的說辭來解釋。
他張口結舌的模樣,一絲不漏地落入了太傅的眼中。
太傅沉默了片刻,復又微微沖他一笑,若無其事地招手:「來,你我翁婿二人,對月小酌兩杯罷。」
中秋之前,皇帝頂住重重壓力,與太傅替小太子商議下一門親事。
未來的太子妃蕙質蘭心儀態萬方,且大他兩歲已經及笄。不是旁人,正是裴太傅嫡幼女,四十歲上方得來的掌上明珠,愛若珍寶疼寵有加。
太傅肯將嫡幼女嫁給根基未穩的他,已是對小太子最大的支持和肯定。
婚期定在年後,待到完婚之後,他就可以開府建邸,養兵蓄士,從此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逃脫了宮城之中陳皇后畫下的四方牢籠。
小太子無比地期待,他成婚的那一日。
卻也無比地恐懼,他成婚之前的每一個日夜。
自親事定下,他在太傅面前愈發以女婿自居,恭謹之外更添親近,話也多了許多。
可是此時,皎潔月光下,太子與太傅兩人在書案之前對坐,卻雙雙默然無語,各自有滿腹的心事和疑慮不可言明。
太傅疑慮太子為何衣冠不整面色惶然,太子卻在懷疑今晚的一切是否是一場陷阱。
三杯桂花酒落肚,小太子迫不及待地起身告辭。
太傅施施然送別,卻在小太子轉身離開之後,迅速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小宮侍說:「我們跟上太子,切記勿要被他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