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
葉佳妤一路小跑著, 跌跌撞撞的衝進人群里, 周圍都是人, 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這個面色焦灼滿頭大汗的女孩子。
她打了個車, 但是車子去突然熄了火, 司機問她要不要幫她再叫一輛來, 她看了看錶, 拒絕了,這才跑成了這副模樣。
她需要爭取時間, 不僅為自己, 也要為盧比他們的埋伏爭取更多的機會。
這裡香港最大的住宅區之一的天水圍,放眼望去,密集的樓群猶如水泥森林, 一幢一幢豎在那裡, 連綿不絕, 遮天蔽日。
這個地方遠離市中心, 住著很多從內地移民香港不久的新移民、還有還多低收入務工人員, 可以說, 住在天水圍的人們, 基本上都處於香港社會底層。
這裡都是公屋, 靠領取綜援維生、各種矛盾不停的家庭比比皆是,而他們似乎也習慣了這裡的亂和窮。
問了好幾個人, 葉佳妤才找到了那條信息里講的天晴邨晴碧樓, 她停下來, 大大的喘了幾口氣, 抹了把汗,這才繼續在附近找那棟爛尾樓。
「大姐,麻煩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爛尾樓啊?」她原地轉了半圈,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心裡越來越著急,不能再慢慢找了,她必須馬上找到那裡去。
被拉住的大姐先是點點頭,有些疑惑道:「後生女,你去那裡做什麼啊?」
「我跟朋友約了在那裡,大姐你要是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好不好?」葉佳妤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還得好聲好氣的求人家。
大姐哦了一聲,轉過身去指指前面,「吶,你從前面一直走,到路口往右拐個彎,走過個水塘仔就到啦。」
葉佳妤忙道謝就要走,卻被大姐又拉住了,「哎呀,後生女,我同你講啊,不要在那裡待太久啊,那裡死過人的,陰氣很重的啊,知道沒有?」
人家是好心,葉佳妤只能連連道謝,「知道知道,多謝大姐啊,謝謝您!」
說完她就立刻跑開了,跑出了老遠,還能聽到熱心腸的大姐在背後叫她慢點跑的聲音。
拐過彎,葉佳妤一邊跑一邊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分鐘就到十二點了。
盡頭就是個小水塘,其實只是個廢棄的假山池子,池子背後赫然是成片的爛尾樓。
葉佳妤怔在了原地,這麼多棟樓,她怎麼知道是在哪棟呢?
她抬起頭四處打量,心裡舉棋不定,不知該先進哪棟才是對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她心裡的恐慌越來越強烈。
額頭上的汗順著皮膚往下流淌,滴進了眼睛里,刺激得她緊緊閉上眼。
此時的沈硯行已經被零控制住了,他的雙手被反剪在背後,臉似乎被扇了兩下,但對方用的力氣不大,沒腫,就是留了兩道粉紅的指印。
「……你是方茹?」他睜著眼看面前這個拿槍指著他的女人,有些茫然。
方茹面色潮紅,神情猙獰,他終於第一次在別人身上直觀的看到使用LSD之後的反應。
她眼神狠厲,「是啊,是我,沒想吧沈老師?」
「他們讓你來殺我?」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沈硯行再蠢,也知道事情發生了變化,這群人已經被逼進了死角。
想到這一點,他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來,他知道,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逃不掉。
這幾天,他已經知道當年那場綁架,壹是策劃者,負責執行統籌的那個人和欺負滎禹的那個人渣不知怎麼不見,至於虹影幾個,不過是聽從他們命令行事的嘍啰,只可惜隱藏在背後的那個老不死他沒見過。
「你為什麼會聽他們的話,我跟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背後的基斯一言不發,既然沒人阻止他,那他想說什麼就隨心所欲了。
方茹哈哈笑了兩聲,拿著槍的手抖了一抖,「沈老師,誰說的我們無怨無仇?」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嬌媚,「我喜歡你啊,向你示好,你總是不理我。」
「是么,方小姐,你難道不是為了你哥哥方鶴而來么?」沈硯行冷笑了一聲,抬眼望進她的眼裡。
他嘲弄的語氣讓方茹有一瞬間的怔愣,眼睛里露出一絲迷茫來,她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想法了。
「哼,死鴨子嘴硬,姓沈的,別得意,很快你的葉小姐就會來了。」虹影走了過來,伸手掐住他的下頜,把他的臉往自己這邊扳了扳,「我記得在延和居那天,你們真的很恩愛,這次可以當一對死鴛鴦了。」
她有些氣急敗壞,盯著沈硯行的目光像一條正在吐信子的毒舌。
果然,沈硯行面色一變,「……你說什麼?」
虹影陰惻惻的笑了起來,「我說,我們已經通知了葉佳妤,你說她會不會為了你一個人來這裡?」
「你休想!不可能!」沈硯行頓時掙扎了起來,聲音提高了些,不知是想肯定什麼,才說完就嗆咳起來。
基斯反剪著他的雙手,推搡了他一把,再也沒有往日假模假式的喜愛,變得兇狠起來,「你給我老實點。」
「……你們太小看葉家了。」沈硯行忽然想起了和葉銳淵商定的事,心裡安定了一些,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葉銳淵是什麼人,他再疼愛葉佳妤,也不能讓她來香港涉險,所以他們說的只能是假話。
但事到如今,虹影也不用再騙他,「你以為我們在騙你?哼,沈硯行,你未免太小看你自己了。」
她說完這句話,離開了沈硯行跟前,湊到沒有玻璃的大窗口那裡往外看了看,然後回頭面色陰沉的說了句,「她來了。」
就是這麼一伸頭,站在樓下空地處的葉佳妤就看見了她的影子,那裡有人!
她毫不猶豫的往那棟樓衝進去。
爛尾樓是沒有電梯的,只能靠自己兩條腿往上爬,好在這棟樓不高,六層樓也不過是一會兒的事。
可是她已經跑了很久,已經很累很累了,越是靠近目的地,她就覺得雙腿越是沉重。
她爬上了六樓,水泥地面凹凸不平,還留有很多的混凝土碎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不被絆倒。
這裡很空,她只聽得到自己沉重的喘息聲,和加速的心跳聲,以及吞咽口水時發出的咕咚聲。
她身上沾滿了汗水,原本還覺得熱,可是此時卻覺得有些發冷,額頭和臉上還不斷的有冷汗滲出。
不知走了多久,她繞過了一堵牆,看見幾米外站在一起的幾個人,其中四個明顯就是頭頭,面目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
一個面容有些陰柔的男人扶著一個男人的肩膀,將他用力推出去,說了聲:「十二點到了。」
葉佳妤一怔,隨即看見了和她面對面的舉起了槍的那個女人,驚訝之下失聲高喊了一聲:「……方茹!」
怎麼會是她?她突然想起在片場時方茹的表現,她曾經討厭過她,也曾經憐憫過她,可是沒想到,今天卻要被她主宰生死。
很多時候,我們的動作永遠都比想法還要快,葉佳妤用盡全身的力氣衝過去,將被推出去的那個男人抱住滾在了地上。
她緊盯著和自己緊貼著的那張臉,待看清他熟悉的眉眼,心裡最後的不確定也落了下來。
緊接著就覺得腹部一痛,像是被打開了什麼開關,身體里有一股熱流不停地涌了出來,她覺得更冷了。
她疼得要暈過去,很勉強才能夠到他的臉,她似乎看見他錯愕又悔恨的表情,又好像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阿渝……」
他是不是有話想說?葉佳妤閉著眼睛笑了笑。
他一定是想罵她傻,罵她不聽話,她也想罵他啊,罵他什麼都瞞著自己,自以為是對她好,卻不知道她在看到他留下的信時有多難過。
她早就想好了,等見到他,一定要打罵他一頓,他虧了心,一定不敢還手還口的。
然而待見到他,想到的第一句話,竟然還是想說,「你瘦了……」
他瘦了,她從沒見過他這麼虛弱的時候,不知道他們對他做了什麼,他是不是害怕得睡不著?像她一樣。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就算是死在這裡,也會有人帶她回去……
她還有些意識,又接連聽見了兩聲槍響,一聲很近,一聲遠一點。
沈硯行倒在地上,遲遲沒能反應過來,他沒想到阿渝竟然這麼固執,能讓葉銳淵對她退步。
他想說她真傻,何必來呢,他本來就是個該死去的人。
「阿渝……」才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就覺得心口一痛,他勉力低下頭去看,看見自己的胸口處迅速氤氳開大片的紅。
子彈穿透他的胸膛,也穿過了葉佳妤抵在他心口處的肩膀,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背後是虹影對方茹的破口大罵,「你這個蠢貨!」
接著又是一聲槍響,剛說完話的虹影突然一聲不吭的倒了下來。
暗影和其他人一起轉過頭去看,只見周圍的手下都倒在了地上,一道道血水蜿蜒著流淌在地面上。
顧伯璋舉著槍對他們瞄準,槍口似乎還冒著煙。
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顧先生,你這是……」
所有人的臉色都在這一刻變得沉重起來,只有顧伯璋依舊滿臉帶笑,「想不到是么?」
「你們真傻,居然真的相信我會死心塌地的幫你們。」顧伯璋笑了笑,把手裡的槍握得更緊了。
暗影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壹的聲音沉沉的在空氣中回蕩,「你騙了我們十幾年。」
顧伯璋來的時候他們其實並不相信他,但那時他的身份是因為販毒被通緝的逃亡犯,他們覺得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回去就得死。
於是他們留下了他,他替他們盡心儘力的賺錢,他們保護他的安全,互相牽制,慢慢就成了夥伴,甚至聽到他說恨當年帶他兒子出去的那些人,也不覺得奇怪,甚至還覺得高興。
後來他們怕顧伯璋反水,於是給他下了□□,早晚他都要死。
「真是一夥不稱職的歹徒。」顧伯璋冷笑,「我是恨他們沒錯,但我更恨你們,如果不是你們,我兒子未必會死。」
「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我賣毒/品本來就罪無可恕,現在拉上你們,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好事,我能下輩子投個人胎。」說著他叩動了扳機,卻是對準了他自己的眉心。
槍聲響起,隨即有其他細細的槍聲從四面八方穿過來,顧伯璋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這才閉上了眼。
這是葉佳妤提前安排好的,葉大小姐帶來的人,果然個個都是神槍手。
他想起塵封在回憶里的往事,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他以為可以就這樣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娶妻生子,然後他會慢慢的老去,直到死亡來臨。
可是命運何其殘忍,他失去了此生最完美的作品和最愛的人,他看見妻兒墓碑旁開得熱烈的鳳凰花,寫滿了人世的苦淚和無奈。
他遠走它城,在邊陲加入了販毒集團,只因為知道那伙人太狡猾,只有這樣,才可能迅速接近他們——有傳言,老鬼是個毒梟。
就為了這麼個傳言,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警方?那更不可信,他們只會把這起案子當做懸案,什麼時候重啟調查都是未知數,他不想等。
他都忘了得知他們要找沈硯行的時候自己是什麼心情,是高興吧,終於有機可乘了。
他見到他,那個叫他顧叔叔的孩子,長大了,卻還是有點點單純,輕易就相信他。
心裡的恨年深日久,如潮水連綿不絕,可是他又怕,如果不管他,滎禹知道了,會埋怨他。
他們曾經那麼要好,互相許諾過要保護對方。
窗外的風呼呼的吹著,顧伯璋最後看了一眼疊在一起已經昏迷不醒的兩個血人,他們手碰著手。
他突然想笑笑,年輕時讀過的詩歌闖入腦海,「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可惜了,他的滎禹只做到了第一句,他沒有心上人,沒有和她一起走在街上看過陽光,他夭折於1993年的春天,和他的媽媽一起離開了他。
而現在,他也要去找他們了。
樓梯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一切苦難,都即將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