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散出去的人馬很快就傳回來了消息,畢竟是這樣地毯式的尋找, 香港又不是很大的地方。
就在已經得到一些確切消息的時候, 劉標把一個檔案袋送到了葉佳妤面前,「這是葉總交代要給你的, 還說……」
他頓了頓,葉佳妤有些疑惑, 催促了一句, 他才繼續道:「葉總還說, 等你看完之後,千萬要穩住, 一定不要衝動。」
葉佳妤還是不明白,只是哦了一聲,問道:「這裡面是什麼?」
劉標搖搖頭, 「……還是你自己看的好。」
這些事連葉銳淵都沒有足夠的決斷方面告訴她,那他又怎麼可能跟她講。
葉佳妤點點頭,讓他去休息了, 自己打開了檔案袋。
檔案袋裡是一疊厚厚的紙,葉佳妤後來很多年裡,提起這次香港之行, 總要想到這一疊把燈光都襯得慘白的紙。
那疊紙的開頭貼著一張從舊報紙上剪下來的報道,標題和警方偵破一樁綁架案有關,照片上的幾個孩子瘦瘦弱弱, 衣衫襤褸, 看起來很可憐的樣子。
報道的時間是上世紀九十年代, 當然沒有什麼為受害者打馬賽克的做法,攝像機拍到的幾個孩子都有著一雙驚慌失措的眼。
他們被父母抱著,神情驚恐而麻木,似乎對周圍的人群感到恐懼。
葉佳妤看得有些疑惑,耐著性子繼續看報道的內容,當看到裡面有一段是心理學專家的話時,她愣了愣。
曹望年這個名字,似乎曾經聽沈硯行和辜俸清他們提起過的。
報道多有語焉不詳的地方,只說這幾個孩子被關了半年,但這半年裡歹徒是怎麼對待他們的,全都一筆帶過。
她接著往後翻,第一頁就夾著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小孩即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也還認得是馮薪。
葉佳妤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大哥會把這些資料給她看,他為什麼要去調查他們,是覺得他們哪裡不對勁么?
她抱著疑惑開始閱讀表格里的記錄,上面詳細記錄了馮薪的年齡、性別和家庭背景,以及……他曾經被綁架過。
他是開頭那篇報道里綁架案中被解救出來的孩子之一,想到沈硯行和他的關係,她迫不及待的一目十行看完後面的那頁記錄著辜俸清的紙,接著往後翻。
第三頁是一張黑白照片,紅色的印章上蓋著「已死亡」的印戳,葉佳妤心裡一顫,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記錄里有一句話,「在綁架關押的半年裡,數次遭受性Ⅰ侵犯和虐待,被解救後於1993年春跳樓身亡,隨後其母亦自殺,其父顧伯璋下落不明,恐已不測。」
短短几十個字,將一家三口的結局全都寫了出來,冷冰冰的,讓人覺得脊背發寒。
葉佳妤的手停住了,她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下看,接下去的那一頁,一定是沈硯行的。
她不敢去想,沈硯行在那麼小的年紀時,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窗外有風灌了進來,明明夏天的風一點都不涼快,卻還是把她吃了個哆嗦,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咬著牙伸出手去,秉著呼吸翻開了新的一頁紙。
六歲的沈硯行就這樣撞進了她的眼裡,眼睛很大,有些靦腆,又似乎很害怕,他的手緊緊抓著大人的衣襟,那是他的父親。
「被綁架關押后,與顧滎禹一樣遭遇性Ⅰ侵犯,但未遭受身體虐待,全身無明顯傷痕,於顧滎禹自殺后和另兩位同伴一起接受心理干預治療,主治醫生曹望年。」
葉佳妤讀到這段話時腦子裡「轟」的一聲,耳邊像有銅鑼聲響,鬧哄哄的,讓她立即手足無措起來。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沈硯行眼底的光芒總是那麼的奇怪,像有枷鎖將他捆綁在深淵,她曾和母親說過的,「……那個秘密讓他覺得很痛苦。」
又忽然想起,他總是偷偷的惶恐不安,跟她說不許走不要離開,為什麼會這樣,她從前不明白,如今卻全都懂了。
她還念及當初他評價自己,說自己乖張不懂事,時候來鎖在延和居里日日靜思己過才學會了一點道理。
原來,他是在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同伴,四個人的旅途,最終只回來了三個人。
那個時候,他們是不是才六歲?葉佳妤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變態,連幾歲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她想不通,卻相信這些事是真實存在的,她覺得心痛,可是除了哭泣,卻不知道該怎樣去做。
幸好沈硯行不在眼前,否則她要以怎樣的姿態去面對他,他是不需要憐憫和同情的,更不屑於訴苦,提起這些事,就是掀開他的瘡疤,除了彼此都痛苦,沒有任何好處。
葉佳妤用手背抹了眼淚,朦朧著淚眼繼續往下翻材料,讓她驚訝的是,接下來那一頁,卻是她自己的。
那一頁的記錄除了列印的字體,還夾雜了手寫的鋼筆字,她認得,那是大哥的字跡。
越看越驚訝,她早就聽母親周蕙提過她小時候差點被拐子搶走的事,卻沒想到,這件事還另有玄機,而且和沈硯行被綁架有著莫大幹系。
聯繫起這兩件事的,是最後一頁材料里那張照片中的汝窯天青釉葵花洗。
通過這份資料,葉佳妤終於知道為什麼沈硯行會再次失蹤,不世的珍寶被文物販子帶到了英國,進入大家族的私藏館,又被偷換,幾經輾轉回到國內,先是經過了沈老爺子之手最終歸於葉家。
而原本擁有它的家族,對它念念不忘,服務於家族的合伙人要為老闆找回寶物,於是追查到了國內,這才發生了將沈硯行四人綁走的事。
之後又得到消息寶物其實是在葉家,於是試圖故技重施,但他們算錯了葉家的勢力,被迫暫時罷手。
然而又在二十八年後捲土重來,目的除了那件葵花洗,還在於沈硯行,他們希望沈硯行能替他們服務,為他們帶來更多的財富。
什麼青玉把蓮水蟲荷葉洗荷葉洗、祭紅釉梅瓶、元青白玉銜芝卧鹿和耀州窯青釉刻花嬰戲紋碗,都是他們為了吸引沈硯行注意而利用死者和兇手之間原本的矛盾使他們自相殘殺的手段,到了後來失竊的聖主得賢臣頌筆筒,以及《郊野圖》,都是為了進一步將沈硯行引出來。
他們為了沈硯行,真是煞費苦心。
當明白這件事的時候,葉佳妤原本慌亂的心卻意外的開始鎮定下來,既然廢了那麼多功夫,他們就不會輕易弄死沈硯行,至少現在他還活著的機會很大。
只是現在風頭這麼緊,也很難講對方會不會生出殺心來。
葉佳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哥把這些事都告訴她,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夠有足夠的警惕和在意,萬事都要小心應對。
可是接著她又嘆了口氣,她曾經糾結了幾次,想知道沈硯行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卻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得知。
心裡頭有些後悔,這種那麼殘忍的秘密,不知道的時候比現在好過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窩,覺得一抽一抽的疼,張了張嘴,大聲喊了一聲:「……標哥!」
劉標聽她聲音似乎有些尖利,以為出了什麼事,立刻就破門而入,「小姐,你怎麼了?」
隨後衝進來的,是拔出了槍的盧比。
「我沒事……」葉佳妤低下頭,胡亂抹了把眼淚,「你……你幫我找個火盆來。」
劉標看了她一眼,又不動聲色的挪開了視線,應了聲好,離開時順手把盧比拽走了。
出了門,他低斥了聲,「把槍收起來!」
「小姐她怎麼了?」盧比忙把槍收好,又低聲問道。
劉標沉默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小姐知道沈先生以前的事了。」
盧比愣了愣,隨即明白了過來,這些事老闆吩咐查過,遞到他和太太跟前時,太太都要氣瘋了,接連砸了兩套茶具才冷靜下來。
他不說話,劉標就也沉默,把火盆送進去之後,又安靜的退了出來。
葉佳妤點了火,把那份資料一頁頁投了進去,火苗竄上來,把她的指尖燎得生疼。
那些照片和字體漸漸都化成了灰燼,葉佳妤潑了一杯茶水,將火撲滅,望著火盆發起了呆。
從今往後,這一切,誰都不要再提起了,「……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之身也。」
她念著念著,突然就哽咽了起來。
而此時的沈硯行,還在為壹鑒定古玩,他一件件的把贗品扔到對方腳下,「……這是假的……這是假的……這也是假的。」
看著他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的心裡湧上了無盡的快感,他知道,他們原本的目標只有葵花洗,但他們同時又很貪婪,想自己攢些寶貝,挑唆殺人的事他們幹得不多,更多的是各種盜墓和買賣。
只是他們不懂,這世上的古董造假,有人足以做到以假亂真,他們這些半吊子,又哪裡能分辨得清呢。
他放肆的嘲笑他們,不需要言語,只用一個輕蔑的眼神就足以刺痛他們。
原本以為馬上要到手的錢財,頃刻間全都化為烏有,是個人都覺得心痛,更何況他們。
「翟先生,四五月份的時候你是不是如果影視基地?」沈硯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暗影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自己,於是遲疑著點了點頭,「……沒錯。」
「那我女朋友遇險的事和你有沒有關係?」沈硯行見他承認了,目光立刻變得銳利起來,死死的盯著他看。
其餘人似乎都不知道這件事,竟然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暗影搖了搖頭,「那只是一場意外,如果不是你和警察趕到,我原本想救她的。」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那個時候阿渝已經和歹徒僵持了很久了,你總不可能是和我們同時到的現場罷!」沈硯行冷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暗影臉上訕訕的,沈硯行則轉過眼去,又不理人了。
基斯一直都沒有說話,他似乎很忙,過了一會兒,他和壹走到了一邊去,「已經查到我們這裡了,怎麼辦?」
他們現在簡直就是勢單力孤了,壹很無奈,不停的在原地踱步,「早知道……」
早知道就先把沈硯行帶回英國去,而不是留在這裡,期望他屈服后幫助他們撈一把再走。
零看了他一眼,「我已經退掉了所有要收的貨。」
壹點點頭,「實在不行,我們就……」
他邊說邊看了一眼沈硯行的背影,目光露出些兇相來。
暗影有些猶豫,「真的……要這樣?」
「不然呢,要死,也要拖著他一起死,反正我們都已經逃不了了。」隨著話音落地,壹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瘋狂。
行動第二次失敗,追查的汝窯天青釉葵花洗拿不回來。無法完成任務,老爺子老了,想在死前完成這件事,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搞砸了事,回去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而現在,已然是回不去了。想到這裡,壹的臉色也變得不好起來。
早晨的陽光從門口漏進來,葉佳妤看著手機上新收到的簡訊有些錯愕。
「沈硯行在天水圍天晴邨晴碧樓附近的爛尾樓,你自己一個人前來,中午十二點之前,不許帶任何人,否則立刻撕票。」
沈硯行還活著!
這是葉佳妤此時浮現在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她有些激動,片刻后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條信息是剛剛收到的,在此之前,所有傳回來的消息中,只提到了帶走沈硯行的那伙人可能在天水圍出現過,還沒能精確到具體的地點。
這個信息也不是任何她請託過的人發來的,號碼都不認識,不確定真假,不確定敵友,她之身前往,風險實在太大了。
她舔了舔嘴唇,覺得口有些干,連喉嚨也是,吞口水時覺得有些疼。
想了想,她還是走了出去,已經十一點了。
如果冒一點險,就能把沈硯行帶回來,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