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天還沒亮, 葉佳妤就醒了過來, 到底是到了一個新地方,睡的陌生地方, 床是硬板床, 她這麼大就沒怎麼睡過這種床, 一時也睡不慣。
雖然睡得不沉, 但她倒也沒覺得精神不濟,拉開房間的窗帘往外看出去,恰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梨樹。
過了一夜,白色的花瓣在地上又鋪了一層,把地板都遮住了,葉佳妤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晨的空氣有些許冷冽,涼涼的鑽進鼻腔。
木子期正拿了掃帚把地上的花瓣掃到一起去,葉佳妤笑著喊了她一聲,「子期, 你起這麼早呀?」
「你也是啊,快出來罷, 洗臉刷牙吃早飯了。」她扶著掃帚轉過身來, 百褶裙在地上劃出小小的弧度。
葉佳妤應了聲好就又把窗關了, 片刻后她出來, 連頭髮都沒有綁, 隨意的落在肩背上。
小米粥熬得綿綢, 她就著一碟鹹菜喝了粥, 又吃了個饅頭,然後摸摸小肚子,吁了口氣,「早上要做什麼?」
「百花糕嘛,忘了?」木子期一面收碗,一面對她道。
葉佳妤想起來了,昨天商量第一支視頻拍什麼的時候,考慮到花朝節剛過,於是木子期建議做百花糕。
花朝節是我國民間的歲時八節之一,也叫花神節,俗稱百花生日,其由來已久,晉時周處《風土記》記載「浙江風俗言春序正中,百花竟放,乃游賞之時,花朝月夕,世所常言」,然而當時的規模較小,直到唐朝花朝節才盛行起來。
她正想著,木子期卻打斷了她,「不過你要先去換衣服和化妝,衣服我給你放房間了。」
葉佳妤點點頭道了聲謝,然後起身去回房去換衣服,淺絳色傳統一片式褶裙和白色綉梨花交領長袖上衣,烏髮以一支天然黑檀鑲嵌純銀梅花發簪綰成低髻。
她對著鏡子側頭看了看腦後的頭髮,從首飾盒裡取出一對稱心如意耳釘來,鉑金耳釘的花紋是如意夔龍雲紋,點了一顆紅寶石,瑩白的珍珠墜子渾圓溫潤,她用手撥了撥,墜子動了動,貼在耳邊有種溫柔的光。
手腕上一直戴著的那支由沈硯行修補好的翡翠玉鐲被摘了下來,換了一對純金包銀的藤鐲。
她出了門來,木子期上下打量她一回,「人比花嬌,沒想到你這麼適合漢服。」
葉佳妤遺傳了母親的鵝蛋臉和微豐身材,杏眼目光溫軟,臉蛋微紅,淺絳色的長裙及地,她站在那裡就是一道溫柔的風景。
只是她一開口就將這種溫柔化了一大半,因為她的聲音實在是清脆,有著年輕女郎的朝氣蓬勃,「從沒穿過這麼正規的漢服,裝個樣子還可以,哦?」
木子期笑了起來,正要說話,就見杜悅走了過來,「期期姐,準備好了,可以開始拍了。」
「好,我們走罷。」她轉頭對葉佳妤說了聲,然後和她一起往廚房走去。
廚房很寬敞,也很乾凈,葉佳妤昨天就來看過並熟悉了東西的擺放。
木子期在庭院里種了許多花草,春天百花盛放,今天要做的百花糕恰好就需要採摘新鮮的鮮花,她和葉佳妤去摘牡丹花瓣。
說來也是有趣,花朝節吃花糕,始於女帝武則天,《山堂肆考》卷一九四載:「武則天於花朝節遊園,命宮女采百花和米搗碎后蒸成花糕,以賜群臣。」
因為武則天的喜愛,一時之間宮廷內在都流行起了這種兼有花瓣和穀物兩種香氣的糕點。
鏡頭一直跟隨著她們,把她們摘花瓣和洗花瓣時的嬉笑都記錄了下來,走過梨樹下時有梨花瓣盤旋著落在葉佳妤的頭上,在烏黑的發上越發顯得潔白醒目。
木子期替她拈了花瓣,然後和她手挽手進了廚房。
鮮花洗凈,入淡鹽水浸泡半小時后,取少許瀝干備用,其餘的則搗碎濾花汁備用;牛奶熱至微溫加入酵母粉攪勻,再加入綿白糖、鮮花汁、粘米粉攪拌成均勻米糊;取模具刷層薄油,鋪上花瓣一層,倒入一半米糊,再鋪上一層花瓣后將所有米糊全部倒入;蓋濕潤屜布發酵一小時,待米糊發酵至原本兩倍大后直接上鍋大火蒸制半小時,百花糕即成。
因為是第一次合作,兩個人是邊幹活邊磨合,拍得尤其慢,一直到下午了才拍好,葉佳妤嘆氣笑道:「幸虧天還沒有黑,不然都不知道怎麼補光。」
木子期笑得直不起腰來,半晌把一塊百花糕塞進她嘴裡去。
暮色四合,壽縣博物館旁邊小巷裡的盛家終於迎來了主人等候了一天的客人。
沈硯行從早上就在等,期間都不敢出去,就怕後腳剛出門,人家的前腳就進來了。
可是等到了中午還是不見人,他問盛穰:「你們約好了時辰么?」
盛穰搖頭苦笑,「就約了今天,哦對了,他的電話我是有的,可我早上打過去,一直提示是關機。」
沈硯行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既然是這樣,只能等著了,直到下午三點多,仍是不見人來,他已經不抱希望了,「算了罷,我明天到處溜達溜達,不能白來。」
盛穰也同意他的看法,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把你叫來了。」
「我每年都出來,不是這裡也會是別的地方。」沈硯行笑笑,起身在店內四處踱步,目光在櫃檯和架子上來回移動。
他看到個和田玉墨玉青花籽料的貴妃鐲,腦海里浮現出那天在市場附近遇到在拍視頻的葉佳妤時發生的那一幕。
她站在他面前抬起手來,讓他看腕上金繕修補過的翡翠玉鐲,那時她半仰著頭看向自己,面上掛著常見的笑,唇邊有梨渦隱隱若現。
思念是種很玄妙的東西,沈硯行從來沒有在外出時想起過誰,連父母都少想到,偏偏在這個時候就想起了葉佳妤來。
盛穰見他一直盯著那支玉鐲,走過來道:「要不要給你拿出來看看?」
沈硯行徵得他同意,從櫃檯上拿起他推過來的玉鐲,這支手鐲應該是由一塊整玉雕出來的,玉鐲入手質感溫潤,線條優美柔和,仔細端詳,玉鐲上的青花紋案像是層疊入雲的山巒,非常有意境。
「要是喜歡就送你,當我給弟妹的見面禮。」盛穰倚在櫃檯邊上,目光留意著沈硯行的臉色。
沈硯行把目光從玉鐲上收回來,「下次再送罷,這次算我跟你做次生意。」
盛穰挑挑眉,沉默了一下就笑了,「你就是客氣,行罷,這是我去年在新疆收的,不貴,你估摸著自己給個價,別讓我虧了路費就行。」
已經認識這麼多年了,沈硯行也不和他客氣,伸手比了個數,見他點頭就又把手鐲放回了櫃檯上的錦盒裡,「就是不知道拿回去了她戴不戴,玉這種東西全靠人養著。」
沈硯行笑笑,「她有一支老坑玻璃種的春帶彩,極品,之前斷過,我給金繕好了,她還是經常佩戴。」
「……你這是找了哪家富貴人家的大小姐?」盛穰一驚,又不由得咋舌,老坑玻璃種春帶彩,可不是誰都戴得上的。
沈硯行見他好奇,就挑挑揀揀的把葉家的事說了,盛穰邊聽邊點頭,待他話音落了,想對他發問,還沒來得及就聽見門外有了動靜——地上出現一團陰影,門口站了個人。
「哎、哎?」盛穰驚訝的走了過去,「你怎麼現在才來啊?」
沈硯行手裡握著裝玉鐲的錦盒,望著門口的目光愣了愣,隨即他反應過來是誰了——他等了一天的人,來了。
可是這個衣著普通,甚至不知道從哪裡蹭到了塵土的男人,手裡並沒有其他東西,他面色並不好,有些疲憊,又有些愧對,目光游移躲閃。
「盛老闆,我對不住你,所以……」他低下了頭,雙手捏著衣角不住的卷著,沈硯行目光落在他手上,立刻就知道他很緊張。
只是在緊張什麼,他又不得而知,只聽盛穰關切問了句:「怎麼了這是?」
男人沒說話,支支吾吾的,彷彿有什麼難言之隱。
盛穰忙拉住他往裡帶,「哎呀,先進來喝口水,有什麼話咱們坐下慢慢說。」
男人被拉了進來,沈硯行把手裡的盒子揣進西褲的褲兜,也跟著過去,坐在了桌邊,替他們各斟了一杯茶。
等他喝了茶,盛穰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道:「你怎麼現在才來,打電話也沒人接……對了,東西呢?」
他的急切明顯讓男人有些難以適從,他舔舔嘴唇,喉結上下滾動著,面色先是變白,繼而又通紅一片。
沈硯行端著茶杯,垂下眼去,不再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直到男人打破這種尷尬,「我……盛老闆,你聽我解釋……」
盛穰點點頭,執起公道杯給他續了杯茶,示意他繼續說不要停。
「是這樣的,盛老闆。」男人嘆了口氣,「昨天呢他們來追債,我說明天我就賣了那杯子就有錢了,他們說不行,說是上頭有人來查,老闆要出去避風頭,讓他們把錢都收了,我實在沒辦法,求他們通融通融,他們就說你不就是賣那破杯子嗎,我們老闆有個熟人,也是搞收藏的,要不你賣給他,今天要是還不上錢,就得把一隻手給他,我實在是……」男人說著眼睛都紅了。
他頓了頓,伸手抹了把臉,繼續道:「於是我就那個給那個人了,錢都給了他們,回去的時候我手機摔在地上,被人家踩壞了,所以我……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盛老闆,我知道對不起你……可是……」
「買家是什麼人,你知道么?」沈硯行抬起頭來看過去。
男人哦了一聲,忙道:「我不認識他,這是第一次見,只知道他姓翟。」
沈硯行點點頭,心裡雖然遺憾,但也不覺得非它不可,「沒事,你的事解決就好,還麻煩你跑這趟。」
男人似乎不想在這裡多待,說完這些話后連水都不肯喝了,立刻就要走。
盛穰和沈硯行都沒有留他,只客氣的讓他路上小心,然後就看著他出了門,身影從門口左側離開。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盛穰無奈的扒扒頭髮,一手叉腰在原地轉來轉去。
沈硯行笑笑,「算了罷,就算是壽州窯出的黃釉碗,咱們又不是沒見過,又不是什麼立件。」
盛穰嘆著氣,他知道沈硯行是在安慰他,卻也無可奈何。
沈硯行心裡挂念的事終於以這樣一種讓人覺得遺憾的方式結束了,他開始盤算著明天該去哪裡看看,這裡畢竟有個現在都還在燒制的壽州窯,應當有不少不錯的東西才對,哪怕只是一套精緻的餐具呢。
他低下頭去,碰到了褲兜里的錦盒,心思一動,他打開了手機,可是先看到的,卻是葉佳妤發過來的照片。
照片里穿著白底綉梨花的交領上衣和淺絳色百褶裙的年輕女郎,一頭青絲低綰成髻,發間的銀色梅花隱隱若現,耳邊的稱心如意耳釘上的珍珠墜子貼在她臉頰邊上,正彎著眼角看向鏡頭。
他的目光忽的柔軟了下來,什麼正德年間的黃釉碗,再如何值錢難得都不如她這一笑。
沈硯行撥通了電話,聽見她那頭有人在說話,「你們還吃不吃了,不吃我就都吃了啊……」
然後是葉佳妤笑意盈盈的問他:「你在做什麼呢?」
「沒什麼,發了一天呆。」沈硯行笑笑,問她什麼時候回家。
葉佳妤沉吟了一下,「還得好幾天呢,我明天后天都已經安排了拍攝了。」
沈硯行哦了一聲,「那你注意休息。」
頓了頓,他又道:「照片很好看,特別漂亮。」
「是、是么……」葉佳妤似乎有些羞澀起來,聲音也小了下去,「我第一次這樣穿呢。」
「真的很漂亮。」沈硯行再次向她確認。
心裡有濃稠黏膩的喜歡冒了出來,像是裝滿了蜜糖的罐子,他抱著它,隱秘的歡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