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葉佳妤趕早班飛機飛往B市, 這次是罐頭夢工廠和另一個美食視頻博主叫木子期的工作室簽訂了合約,雙方將合作一檔叫故園食單的節目。
顧名思義就是從古人的記載中尋找靈感, 力圖還原古風美食,因為古方中記載的原材料或許現在已經難覓蹤跡,所以也會在原方基礎上加以改良。
葉佳妤對此還是有很大興趣的,她曾嘗試過諸如《山家清供》中記載的槐葉冷淘這樣簡單的食物, 好不好吃是一回事, 別有意趣又是另一回事。
當她搭上飛機時,沈硯行和辜俸清還有馮薪三個人已經到了半山公墓, 顧滎禺和他母親的墓顯然被祭拜過, 墓碑前還留有一束沒來得及徹底凋零的花。
三人並沒有覺得奇怪,也沒有問是誰來過,因為不必問。
馮薪把帶來的一束百合花端正的在墓碑前擺好,和沈硯行他們一旦,對著兩座墓碑深深鞠躬。
昨晚下過雨,地上還是濕的, 沈硯行低頭看著腳邊的水漬,腦海里忽然想起昨天葉佳妤濕了的那雙鞋子。
沾了水的祖母綠鞋面變成了墨綠色,就像夢中出現的那片變成淡粉色的地板,這世間沒有什麼能永遠保持不變的本色。
鞋子和地板不能, 那麼人,就更不可能了。
他抬頭仰望著天, 長長的吁了口氣, 這片天空他看了得有二十八個年頭了罷, 以同一個角度看那也有五十幾次了,可是沒有多少次是晴朗的。
三個人站了會兒,馮薪道:「咱們回罷,還得送沈二去機場呢。」
於是三個人折返下山,轉身的時候沈硯行聽見辜俸清輕聲說了句:「你放心,我會抓到他們。」
他低下頭去扯了扯嘴角,心裡有些不置可否,對方那麼狡猾,如果那麼容易被抓住,何必二十幾年後的今天依舊是懸案。
但他又寧願相信,正義不會缺席,只是遲到,否則,他以後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對這個世界。
葉佳妤下了飛機,等候在機場接她的人是木子期工作室的杜悅,「請問您是花時姐么?」
雪月花時是葉佳妤的微博昵稱,她點點頭,看著面前二十齣頭的女孩子,笑著應了聲:「我是,你是杜悅?」
在出發之前她接到羅老刀的信息,裡頭羅列了來接她的人和對方工作人員的名字,以及他知道的對方的忌諱。
杜悅忙點頭應是,「那我們走罷,期期姐已經在工作室等我們了。」
她說的期期姐叫木子期,同樣也是微博昵稱,是木子期工作室的當家女主播,和罐頭夢工廠的羅老刀為了影視夢想組建工作室團隊作戰不同,他們最開始就只有木子期和她的助手兩個人,到後來火起來了才組建工作室,拍攝內容至今都只有美食製作視頻,而不像罐頭夢工廠這樣四處開花。
車子七拐八拐的開了很久,這才從機場抵達目的地,葉佳妤下得車來,發覺是個古色古香的一進院子。
儘管這裡已經是在B市的遠郊,但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能找到這麼一幢房子,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不由得她不驚訝。
從掛著燈籠大門紅漆斑駁的宅門一進去就是倒座房,繞過影壁,從垂花門進去,正中是庭院,四周抄手游廊、東西廂房和正房、耳房、后罩房一應俱全,葉佳妤驚訝的發覺,這是個非常正規的老式院子,並且主人沒有做任何改動,依舊保持著原有的面貌。
正房門前種兩側分別了一株梨樹和一株桂花樹,清明時節梨花開,滿樹的雪白梨花在風雨後落了一地,卻依然在枝頭花團錦簇的盛放著。
葉佳妤想停下來拍照,可是想了想,到底是剛到這裡,應該先去和主人見面,拍照的事可以稍緩。
很快她就見到了木子期,和她在視頻中見過的一樣,這是個鵝蛋臉柳葉眉的古典美人,更何況她還和視頻里一樣穿著宋制的漢服,越大顯得像是從美人畫中走出來的了。
兩人都算是微博大V了,又拍同類型的視頻,算是在網上神交已久,這次能夠合作拍攝,多少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
木子期很健談,先是帶葉佳妤去看給她準備的房間,又給她介紹起這座房子里的一切來,院子里有地,蔬菜和一些香料都是自己種的,烤爐是自己砌的舊式土窯,燒水煮飯還是用的柴火木炭,除了電燈沒有其他的電器。
「手機也沒有么?」葉佳妤好奇問道。
木子期忍不住笑了起來,「有是有,但拍視頻的時候絕對不會出現啊,連電燈都不開的,只用蠟燭照明。」
葉佳妤忍不住咋舌,「真是古人一樣的生活。」
「可是很開心,沒有別人打擾,做自己想做的事。」木子期抱著手,望向院子里滿地的梨花吁了口氣。
葉佳妤也看著那一地的白花,搖頭嘆了句:「院子里要是有架鞦韆就好了……」
「我們可以自己搭啊。」葉佳妤聞聲回頭看去,看見對方狡黠的目光,心裡有種好奇升了起來。
自己搭的鞦韆,會是什麼樣子呢,能坐得穩么,能把自己推得很高,看見牆外遠處的行人么?
沈硯行下了飛機又換客車,終於在日落之前進了壽縣的東城門,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這據說是宋代遺迹的城牆沒能引起他的興趣,滿門心思都在即將看到的珍品上。
他並沒有住進縣城裡的任何一家賓館,而是打車去了縣博物館,在博物館門前下車,他推著行李箱走進了附近的居民區,在一條小巷子跟前停了下來。
他張望了一下,確認自己沒有走錯地方,然後才往巷子走,停在一家米店對面連招牌都看不清的店面之前。
「老沈,終於到了?」他才剛站穩,就有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
男人身材清瘦,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那雙手格外瘦長,手指尖尖的,像動物的爪。
沈硯行提起行李箱走進去,笑道:「盛穰,你這裡可不好找。」
「總是跟著你的那個大個兒呢?」盛穰笑著接過他手裡的箱子,疑惑道。
沈硯行哦了一聲,「你說穆牧?我讓他看家了。」
因為這次是盛穰相邀,只是來看看,並不打算走村串鄉的收東西,所以這次出門沈硯行沒有帶穆牧,隻身一人來了壽縣。
一切收拾停當,盛穰的太太來招呼他們吃晚飯,因為孩子想出門逛逛,盛太太陪著去了,屋裡只有沈硯行和盛穰兩個人。
店門已經關了,沈硯行從居家的二樓往外看,天邊已經半明半暗,黑夜即將來臨,遠處有人家傳出犬吠聲。
盛穰舉著酒杯和沈硯行碰碰,「哎,老沈,咱們有多久沒見了?」
沈硯行覺得有些熱,抬手解了兩顆扣子,喉結滾動了兩下,「兩年?三年?不記得了。」
他和盛穰七八年前在西北認識,那時他們去了同一條村子,他正在一家「守四舊」的人家那裡收一個漆盒,價格沒談攏盛穰就來了,不知怎麼的盛穰也沒和人家談攏,倆人就這麼被主人家掃地出門。
好歹是一起落難的,倆人又都有心想摸摸對方底細,於是打了半天機鋒,最後在那條村子誰也沒收著東西,反而成了半個朋友,分別時還留了聯繫方式。
後來盛穰去H市旅遊,沈硯行告訴他自己就在這裡,要是有興趣可以來看看,盛穰去了延和居,於是從此倆人就熟悉起來,沈硯行若是來壽縣,也會來他這裡住兩天。
在沈硯行心裡,盛穰與辜俸清和馮薪是不同的,他們和他一同長大,一同歷過生死,盛穰和他們比不了,但他也是沈硯行的一個好夥伴,信得過,也可以合作愉快。
盛穰把酒杯里的就喝光,笑了兩聲,「三年吧,我有兒子之後就沒見過你。」
沈硯行點點頭不說話,他又問:「你呢,還是一個人?」
「怎麼會。」沈硯行搖搖頭,嘴角的笑若有若無的真切起來。
盛穰挑挑眉想多打聽一些,卻聽他道:「趁有空,說說你見的那幾件東西罷。」
這才是他會在清明假期離開H市到這裡的緣由,盛穰舔了舔唇,「是這樣的,我上個月下旬接了個客人,他帶了個小皮箱,說要把這件東西賣給我,說是要還賭債,給一百萬就行,我看了下,是件壽州窯出的黃釉碗,撇口、深腹、圈足,底書青花雙圈『大明正德年制』六字二行青花款,我問他哪裡來的,他說以前祖上是壽州窯的師傅,家裡就祖傳藏有這些,埋在地下躲過了革命搜查才保下來的。」
沈硯行越聽心裡的疑惑越大,「他怎麼來找你,按說這樣的東西拿去大城市賣,應該能得到更多。」
壽州窯為唐代名窯之一,位居第六,陸羽的《茶經》甚至將壽州窯生產的碗列於洪窯產品之上,位居第五,稱「壽州瓷黃」,內外黃釉器素為明清官窯之高貴品種,或為日用器,惟帝后及皇太后可享用,或為祭祀用器,專祭土地神,無論當時壽州窯還是不是官窯,這樣的東西肯定是上供之品,那人的祖上是怎麼收藏的,要是被發現可是殺頭的大罪。
「他說他是別人介紹來的,但我不敢接,又見那碗實在好,我就說要不然我找個朋友看看,先把他打發回去了再找你,結果前幾天他來問我到底要不要,人家催他還錢了。」盛穰的面色並不好看,糾結顯而易見。
沈硯行想了想,沒能把其中的疑問想通,於是道:「他下次什麼時候來?」
「明天。」盛穰回道。
既然是明天,那就等明天見了人再說好了,沈硯行打了個秀氣的哈欠,「那就明天再說罷,我累了,先去躺躺。」
他今天沒有睡午覺,又吃飽了肚子,頭變得昏昏沉沉起來,回房躺下就睡著了。
最後是被電話鈴聲叫醒的,他迷迷糊糊的接了電話,聽見那頭葉佳妤歡快的聲音,「沈硯行,你在做什麼?」
「……啊?哦,睡覺。」剛剛睡醒,他的反應慢很多,語氣也是含糊的。
葉佳妤愣了愣,「這麼早就睡了么?」
沈硯行嗯了一聲,安靜了一會兒才又解釋道:「中午沒睡,困了。」
他邊說邊坐了起來,伸手揉了揉了臉,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清醒很多,只是仍有些沙啞,「你在B市今天過得怎麼樣?」
「很好,我同你講,子期這裡是一間規制特別正的一進院子,影壁抄手游廊和東西廂房應有盡有,正房前面還中了梨樹,梨花特別好看,你說我回去之後要不要也在家裡種一株?」葉佳妤顯然談興很濃。
沈硯行卻不同意,道:「算了罷,梨樹的意頭不好。」
葉佳妤似乎愣了愣,半晌才嘟囔道:「你怎麼也信這些,種梨樹就一定會分離嗎,迷信。」
「寧可信其有,你中了又怎麼樣,過不了幾天家裡老人肯定給你鏟了。」沈硯行低聲笑了聲,又躺了回去。
葉佳妤哼了聲,又道:「我今天和子期一起架了鞦韆,特別好玩,我都好久沒有玩過了。」
「今天沒工作?」沈硯行笑笑,問她。
葉佳妤哦了一聲,「已經商量好了具體步驟,明天正式開始。」
頓了頓,她又問:「你呢,順利么?」
沈硯行沉默了片刻,內心的猶豫實在無法打消,於是語焉不詳的應了句:「……還行,具體如何明天再看看。」
他和葉佳妤說著話,腦海里卻不由自主的開始想延和居後院里的陳設,東廂已經是穆牧的住處,西廂只放了雜物,走廊上的橫樑很堅固,應該可以用來架鞦韆的。
想了想又覺得不行,那裡到底空間有些狹小,要不然還是在樹下吧,樹枝粗壯可受力,視野也開闊。
嗯,就那裡罷,搭一架鞦韆,她回來了也可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