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主謀之人

  “老夫在行內沉浮幾十年,自恃做人做事無愧於心,也從未在賬目上出過差錯,卻怎麽都料想不到,城東糧鋪的總賬上竟會虧空了一千擔糧食。”


  “回來的路上,老夫思來想去,能接觸到賬本的也隻有老夫的徒弟吳二了。”


  “老夫對他百般逼問,他均矢口否認,直到老夫在他屋子裏翻出了他倒賣糧食的票據,以及尚未被他揮霍完的錢財。”


  “這個混賬東西啊!老夫一世英名,都毀在他的手上了!”洪望海捶胸頓足道。


  秦霽雲與船老大對視一眼後,說道:“洪老讓鋪子歇業,便是為了逼問徒弟?”


  洪望海神情肅穆地回答道:“正是此事!若不將賬目上的紕漏核驗清楚,老夫怎麽都不會安心!”


  秦霽雲接過洪望海遞過來的細賬隨手翻了翻,瞧見落款的經手人確實都是洪望海的徒弟吳二,便問他道:

  “我瞧著這本賬冊上的經手人多數都是這個叫吳二的,倒是不知城東糧鋪的掌櫃何時換了人了?”


  洪望海聞言愧疚地回稟道:“老夫年歲漸長,眼神便有些昏花了,瞧著徒弟吳二平日裏做事勤快又仔細,便讓他代我抄寫賬本。”


  “早些時候老夫還會抽查驗看,隻是瞧賬冊越來越吃力,加上吳二的一慣表現,便將賬本都交給他了。”


  秦霽雲隨手翻著賬冊,慢斯條理地說道:“尚未出師便經手賬本,不知是行內沒了規矩,還是洪爺的對自己太有自信了?”


  “總賬上麵鬧了虧空,便是這細賬也沒一樣對的!這樣的賬本竟能在我秦家的鋪子裏漫天過海!”


  說著將手上的賬冊摔在了桌上。


  洪望海聞聲有些瑟縮,因著自己的疏忽管教,自己一輩子在行內積累的信譽和口碑,便這樣毀於一旦,不由地悲從心來,嗚嗚地哭咽起來。


  “行了行了,這裏也沒有外人,哭哭便得了。叫個貨計帶路,引我去糧倉看看。”秦霽雲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店裏的夥計得了指示,趕忙走到前頭帶路,秦霽雲回轉身對洪望海說道:“還得勞煩掌櫃的盛些鋪子裏的糧食來,我這盤庫,也總得有個參照之物。”


  洪望海被人捏住了小辮子,又恐秦霽雲拿捏著吳二引出什麽事來,便叫來了小廝,將秦霽雲吩咐的米糧樣子都盛些上來。


  “洪老,請吧。”秦霽雲示意洪望海走在前頭領路,果不其然,也是與城北相仿的格局,庫房巨大無比,臨著水路自行修葺了一個私人碼頭。


  洪望海走到庫房前,對護衛說道:“少東家過來盤庫,你們將庫門打開!”


  護衛們聞言將人讓進了大庫,又將庫房的幾扇側門打開了,原本昏暗的庫房裏便有了光亮。


  大庫之所以叫大庫,就是因為裏頭空間寬闊,商鋪裏一時用不上的糧食便存放在此。


  秦霽雲一邊往庫房裏頭走,一邊打量著庫房兩旁堆成一垛垛的糧食。


  隨手從簍子裏抓出一把來,顆粒飽滿,並無砂石等雜質,看著便品相上好。


  秦霽雲和船老大隨機查驗了,發現大庫裏糧食的品質與樣品並無差異,唯有庫房裏的存貨與鋪子裏的賬目對不上。


  “說說吧,是怎麽在賬目上動的手腳?”秦霽雲拍掉手上的糧食,問洪望海道。


  洪望海躬身說道:“據那孽徒交代,他是在鋪子向庫房出的提糧票據上動的手腳,在出票時‘整’字之前空出一些,提糧前添上一個數。”


  “比如票據上出的提糧數量是貳拾擔整,提糧時便成了貳拾伍擔整。多出來的五擔,往往便請托提糧之人捎帶著送往他指定的地方。”


  秦霽雲聞言,似笑非笑地望著洪望海,說道:“提糧的票據一式二份,每日打烊後核對。鋪子裏的賬目每旬由其他幾家錯開來核對。原本就挺明顯的窟窿,竟是積攢了一千擔都沒發覺。”


  “好好的一個鋪子處處是漏洞,霽雲倒是要請教洪老,這掌櫃的是怎麽在當的?”


  洪望海聞言羞愧難當,戰戰巍巍地說道:“老夫愧對秦老太爺的信任與栽培,待此間事了,定會辭去掌櫃一職,乞老歸鄉。”


  秦霽雲卻對他說道:“若是就這樣讓洪老走了,傳出去旁的人怕是以為霽雲容不下老前輩。既然洪老是因為眼神不好,才將鋪子裏的事情交給了吳二,府裏頭識字的少年郎也不少,霽雲便叫個過來,替老先生執筆念文便是。”


  洪望海聽他這麽一說,知道秦霽雲這是要拿捏著自己,隻是城東糧鋪的窟窿之大,以自身的能力怎麽都補不上來,也隻好唯唯諾諾地應了下來。


  秦霽雲見洪望海肯配合,這才指指船老大,給洪望海介紹道:“這位是戚不悔,戚先生。秦家與南國夫人的糧食交易,便由戚先生統管,還望洪老配合。”


  船老大也就是戚不悔,此時向洪望海拱了拱手,說道:“日後還請洪老多多指教。”


  洪望海趕緊回禮,問道:“不知戚先生要提多少糧食,老夫也好叫庫房早做準備。”


  戚不悔瞧向秦霽雲,就見秦霽雲對洪望海說道:“城東糧鋪賬麵上的一半庫存,待洪老準備好後便可啟運。”


  待戚不悔與洪望海溝通好運糧事宜後,洪望海問秦霽雲道:“公子與南國夫人簽訂的糧食數量,怕是京城幾間鋪子的存量都提供出來也不足夠,倒不知公子是怎樣安排的,老夫好配合著辦。”


  秦霽雲說道:“京城四家糧鋪各出一半,其餘的便從外地運回。洪老若是將城東糧鋪的賬目都理清了,便幫著戚先生處置了京裏的另三家鋪子。”


  洪望海聞言驚訝地張了張嘴,但心念一轉,這許是在少東家麵前將功抵過的唯一機會了,便趕忙應了下來。


  秦霽雲似是才想起來,問洪望海道:“你那徒弟吳二,還有鋪子裏和他內應之人,現在何處?”


  洪望海趕忙說道:“關在了小倉庫裏,準備問清楚了便送官。”


  秦霽雲道:“引我去見見。”


  洪望海趕忙在前頭領路,秦霽雲和戚不悔信步跟在後麵。


  戚不悔瞧了秦霽雲一眼,說道:“大齊朝的律法裏可言明了禁用私刑,你可別被旁人捉了錯處。”


  秦霽雲聞言,挑挑眉毛對戚不悔說道:“小侄心裏有數,隻不過想瞧瞧究竟是什麽人,竟能聯合四家鋪子做下如此龐大的事情來。”


  接著又說道:“叔叔這會提點我,卻是不知叔叔在水道上時,有沒有私下裏動過手。”


  戚不悔瞧見他明知故問,倒也不否認,隻是說道:“今時不同往日,你若是日後想更上一步,有些事情,能不沾手就千萬不要去碰。”


  秦霽雲知道他的意思,點點頭應下。


  洪望海所說的小倉庫,是這片廂房中隱秘的一間,因為背著陰,顯得有些昏暗。


  推門進去,就看見屋簷上垂著幾根繩索,下頭吊著人,

  這幾人嘴裏都被塞了布團,瞧見有人進來,嗚嗚咽咽地掙紮不休。


  秦霽雲扇扇衣袖,問道:“哪個是吳二?”


  就瞧見掛在中間之人使勁地掙紮起來。


  秦霽雲走過去仔細打量一番,瞧見這名叫吳二之人,衣著普通,手上滿是老繭。


  “聽說你在鋪子裏做了七年,前些日子被提了大夥計。按著秦家的規矩,離獨立掌管一間鋪子做個掌櫃的也不遠了,怎的會做下如此糊塗之事?”


  “是秦家給的薪俸少了,還是秦家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說著,取下了塞在吳二嘴裏的布團。


  吳二緩了緩神,這才喘著氣回道:“秦家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給的薪俸也比別的糧商給的多。小的隻是家中負累,為了彌補家中的開銷,因而犯下此等錯事。”


  “小人短少的錢糧做牛做馬來還給東家,隻希望東家不要累及小的家人。”


  秦霽雲瞧見他說的懇切,轉回身問洪望海道:“他家裏怎麽回事?”


  洪望海躬身上前,回秦霽雲道:“吳二家裏有個癆病的老娘要錢抓藥,因此他平日裏做事還算勤勉。隻不過他爹嗜賭如命,便是連給吳二娘看病抓藥的錢都奪去賭了,又簽下一屁股的債。”


  “所以你在鋪子裏動的手腳,就是為了拿錢去替你老子還債?”秦霽雲挑眉問道。


  吳二吊在房梁上,愧不敢言。


  “取二兩銀子,去藥材鋪裏抓些吳二娘在喝的方子,讓藥材鋪每日煎好了送過去,免得又被賭鬼拿去抵債了。”秦霽雲吩咐道。


  吳二一聽,有些不敢置信,待瞧見有秦家的仆從得令出去辦後,激動地立馬便想給秦霽雲磕頭。


  秦霽雲走到他麵前,說道:“你謝我是應該的,隻不過就你做下的事,秦家是不能再留著你了。你若是有心要報這恩,便將挑唆你做下貪墨之事的人和事,盡數都交代清楚了。”


  吳二忙不迭地應了下來,說道:“小的都說,小的都說。”


  “這屋子裏怪憋得慌的,問清楚明白了,就送去官府。”秦霽雲說道便施施然出了小庫房。


  洪望海叫了兩人留下記錄吳二的供詞,囑咐了要小心謹慎:“若是讓我發現有偷奸耍滑的,盡數都開革出去!”


  秦霽雲和戚不悔走回鋪子裏,瞧見天色暗了下來,也不多留。


  回程的馬車上,戚不悔對秦霽雲說道:“霽雲可知,你在城東糧鋪裏指點方遒時像什麽麽?”


  秦霽雲看他一眼,說道:“是不是特別像宮裏出來,四處指手畫腳惹人嫌還特別有權勢的公公?”


  戚不悔聞言一窒,竟是有些無言以對,想了想說道:“若是你非得將自己同那些閹人比,我倒是並無意見。隻不過若是讓三爺知道了,怕是你沒得好果子吃。”


  秦霽雲想著原本也就和公公差不離,嘿嘿一笑後,倒也不與他分說。


  “明日小侄便要回太學,想來這幾日都無法出來,糧庫之事隻能勞煩叔叔代為打理了。”秦霽雲對戚不悔說道。


  “這些都是小事,隻不過賑濟難民之事,霽雲仍有可為之處。”戚不悔說道。


  秦霽雲聞言,急忙問道:“叔叔可有計教我?”


  戚不悔便對他說道:“太學生們多數家境優良,俱是京城內官宦之後,若是霽雲能將他們組織起來去城外共同賑災,想來旁人的注意力便會分散許多。且太學的王山長是霽雲的先生,由他老人家出麵定是一呼百應。”


  秦霽雲聞言眼前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便對戚不悔說道:“明日我便與先生商議。”


  戚不悔笑笑,問道:“這些事情都好解決,隻不過,你答應夫人的糧食可還沒湊齊,真是要從外頭運糧進來?”


  秦霽雲點點頭,說道:“這次已調走四間糧鋪近半庫存,若是再從京城內調糧,一旦有人起哄,便會引起市場的嘩變,屆時京城內糧食價格暴漲,恐會造成全城的恐慌。”


  “好在夫人糧食要的雖多,也是以粥鋪的賑濟為主,從京城糧鋪調撥的糧食可供半月之需。”


  “至於其他的,我想著從龍山府和青州府的庫房裏調撥,若是有叔叔保駕護航,想來定是能順利到達京城的。”


  戚不悔睨了他一眼,說道:“看樣子是準備將我的價值都給榨幹了。”


  秦霽雲嘿嘿一笑,忙不迭地拍馬屁道:“水鬼叔叔能者多勞。”


  戚不悔卻不吃他這一套,說道:“外頭戰事紛亂,糧食才是通行之物,你就不怕我帶著秦家的糧食跑了麽”


  秦霽雲聞言,笑著說道:“俗話說的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叔叔管自己跑了,京城內不是還有夫人在麽,更何況夫人早早就付清了糧款,您若是卷著糧食跑了,損失的可是夫人哪!”


  戚不悔摸摸鼻子,自己和這小子開個玩笑,竟是將自己給繞了進去,歎了一氣,說道:“我還想著出來辦事能夠透透氣,沒想到卻是給自己找了件麻煩事,今日這買賣做的忒不劃算了。”


  秦霽雲笑笑,倒也不再刺激他。


  車簾外頭傳來張路的聲音,說道:“戚先生,府上便要到了。”


  戚不悔輕輕地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叔叔,明日小侄仍舊讓張先生來接您。”秦霽雲對戚不悔說道。


  戚不悔擺擺手,說道:“他是護著你的人,倒也沒必要跟著我,你讓府上人麵廣的仆從跟著我便是。”


  從南國夫人府上回來,秦霽雲一路都沉默著,突然掀起簾子對張路說道:“張先生,繞道去城北糧鋪的大庫,停在能瞧見他們的地方便可。”


  張路想了想,對秦霽雲說道:“怕是離著遠些的時候便要下馬車,那邊位置空曠,車軸聲頗為引人注意。”


  “無妨,走過去便是。”秦霽雲說著,從馬車的箱籠裏取出一身暗色的衣裳換了。


  待張路將車在隱蔽的地方停好,秦霽雲掀開馬車下來,張路驚訝過後笑著對秦霽雲說道:“倒是沒想到,公子竟有準備。”


  秦霽雲頗有些自得,卻也不好告訴張路,後世的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


  秦霽雲跟著張路沿著水道旁的堤岸往糧倉大庫的方向走,這會天色已暗,堤岸旁的屋宅多數都作為庫房使用,因此並未亮燈,二人走在堤岸上竟是不顯。


  二人走路皆未發出聲響,因此當二人靠近城北糧倉時竟無人發現。


  與旁人家不同,城北糧倉的大庫外頭,此時竟燈火通明,不時地有人進出,將庫房裏的東西裝船。


  秦霽雲瞧著這情形皺著眉頭說道:“他們這是作甚?這個時辰裝船,怎麽都出不了城防。”


  張路往外探頭看了,輕聲對秦霽雲說道:“是艘小舟,想來是要將糧食轉移到其他地方去。沿著這條水道,不用出城便有許多處私人碼頭可以卸貨。若是跟著船走,便能知曉他們將糧食運往哪裏去了。”


  秦霽雲聞言四下張望一番後問道:“先生和我說已叫人在此處守著,現在可能瞧見?”


  張路往外眺望了一眼,說道:“是關於跟蹤的高手,這會怕是瞧不出行蹤來。”


  秦霽雲聞言倒也未說什麽,隻是皺著眉頭說道:“怎麽沒瞧見下午守著大庫的那些護衛?瞧著進進出出的也不是鋪子裏的夥計。”


  正說著,卻被張路一把捂住嘴,拉著他隱在了角落裏。


  秦霽雲忐忑之下,瞧見旁邊的河道裏緩緩地駛來一艘小舟,小舟上除了艄公之外立有兩人。一人身材頎長卻以鬥篷遮臉,身旁立著的便是從秦府出去後便再未出現過的城北糧鋪掌櫃。


  目視著小舟行過,直到小舟往前行遠之後,張路才鬆開了捂著秦霽雲的手。


  秦霽雲大喘幾息後憤憤然說道:“想來那人便是虧空秦家糧倉的主事之人了?藏頭蒙麵的,好一個鼠輩!”


  遠遠地便瞧見,城北糧鋪的掌櫃陪著鬥篷蒙麵之人登上了棧橋,來到了大庫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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