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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與子偕行

  梁玉的臉綠了, 浪費了她的美貌。


  因為給呂娘子的那封信寫得太質樸了, 愧對了呂娘子幾年來給她灌的那些文采!

  【……我尋思著, 按照犯的罪過算, 方圓兩千里地的流人里沒有誰能比我更窮凶極惡的了,到哪裡我都不會吃虧的。我爹養大了七個兒子一堆孫子, 在村裡也是能當一霸的人,我不會比他差……】


  親娘哎,這樣的話哪能再叫別個人看到呢?呂師坑我!呂師坑我!

  梁玉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這幾張紙給搶回來!伸手一撈, 沒撈到,再一搶, 還是沒搶到。沒有再伸第三次手,梁玉詫異地看著袁樵:「你還有這身手?」


  袁樵還冷著一張臉看她,耳朵卻漸漸地紅了, 又把臉給染紅了:「怎麼說好了下了決心不再放我走了,又想自己走了?」說什麼本來那個下雪天的時候就決心再也不放手了,搶也要搶過來的,但是要流放就不能耽誤了三代單傳。


  可惡,三代單傳又怎麼了?又不是不能再生了,下一代不單傳不就行了嗎?

  梁玉臉一綠,馬上說:「你怎麼把長輩也給驚動了?兩千里地, 你當玩兒呢?」最初的慌亂過後她反應過來了, 她寫的信很厚, 袁樵拿的就薄薄的幾頁, 應該沒有拿到所有的容——呂娘子沒賣她太多。


  兩人都要對方解釋個清楚, 互相瞪了半天的眼睛,瞪到直眨眼。梁玉先變了臉色,兩道眉毛微微皺了起來,眼睛也有點霧蒙蒙的了,聲音更軟了:「好啦,有什麼賬等會兒再算行不行?你怎麼把兩位老人家也驚動了呢?這一路上多麼辛苦呀?怎麼就忍心呢?」


  袁樵抖了一下,覺得再跟她在一個車上處下去自己非死不可,趕緊清清嗓子:「這個么,不如停下的時候你自己問她們,我出去了。停車!」他跳下車又跳上了馬,留梁玉一個人坐在車裡,急得想追出去,還得假裝是個斯文人。


  馬車重新啟動的當口,又有幾道人影躥了上來。


  呂娘子與阿蠻幾個跳上車來,放下車簾,阿蠻搓搓手,呵了口氣:「阿也,外面還是挺冷的。」麻利地用銅筷子撥了撥炭盆,她的手也穩,在行駛的馬車上一點火星也沒有濺出來。


  此時袁樵騎馬,劉、楊兩位夫人帶著袁先一輛車,梁玉與呂娘子等一輛車。豐邑公主贈送的騎手連同馬匹,以及諸多眾人贈予的禮物也都跟在梁玉的行李車隊後面。且不說劉夫人婆媳祖孫如何,梁玉就瞪著呂娘子與阿蠻生氣:「我說的話都不管用了,是吧?」


  阿蠻笑嘻嘻地道:「我還是跟著三娘一道才不覺得憋氣。」


  梁玉啞口無言,當初挑選侍女的時候,就看中的阿蠻這般能配合她興風作浪的氣質,現在還能埋怨阿蠻不夠「老實」嗎?呂娘子就更不用說了,梁玉跟她一見如故,也就是這種不安份。不過賬還是要算的,梁玉道:「我慣的你們!」


  阿蠻正色道:「三娘這話是說對了。我一個奴婢,在京城能幹什麼呢?奴婢能幹事,全是因為背後有主人家,三娘叫我在京城裡依靠哪一個?當然是要尋三娘來接著慣我了。」


  「反了!反了!」梁玉嘟囔著,「呂師也是,我給你的信……」


  呂娘子截口道:「你倒說說,他的腦子要是想套我,我能躲得過嗎?」


  好像……也對?梁玉遲疑了。呂娘子生氣地道:「這是認了我更笨些了?」


  幾人打趣幾句,又都正經起來,阿蠻依舊在狹窄的車廂里忙上忙下,梁玉對呂娘子愁道:「現在可怎麼辦?將兩位夫人也請動了,且不說楣州是多麼的偏僻,才入冬,路上只會越走越冷,太夫人的年紀可不小了。她哪怕打個噴嚏,都是我們的罪過。」


  呂娘子道:「三娘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不願意去想呢?這是註定了的事情。」


  梁玉默然。自從她當街行兇開始,眼前的局面就已是註定了。袁樵與她有約,就斷不能不管她。袁家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也不可能做背信棄義的事情。那還有什麼說的呢?只能就一起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當然不會選對自己不利的事去做。可恨的是梁玉與劉夫人之前只有「婚姻」上的默認,事出突然,對眼前的局面還沒有個默契。


  【怪不得小先生讓我自己去問,真是太奸詐了!】梁玉琢磨明白了,【今天晚上一定少不得要好好跪一跪了。夫人要深明大義,我也要知情識趣。】


  「他娘的!死的這麼乾脆,便宜盧會這個王八羔子了!」梁玉破口大罵。


  也許是與前夫有了一個徹底的了斷,呂娘子眉眼裡的剛戾之氣去了不少,對梁玉說:「往好里想,年輕時出外走走,對將來是有好處的。沒有任過地方,難在中樞有進展。早離京比晚離京要強,趁年輕的時候去偏遠的地方做出些事迹來,也比後來擇一膏腴之地更顯能幹。」


  梁玉抱頭道:「我還想去干點事兒的呢?現在咋辦?」


  她從來不是一個安份的人,當學徒的時候就計劃去做財主。流放了,哪能放過這個天高皇帝遠的機會呢?現在兩尊大佛壓著,梁玉愁得直揪頭髮。畢竟人家兩千里地都跟著過來了,她怎麼也得尊重一下兩位夫人的看法不是?


  呂娘子看不下去了,將她的手拉了下來:「三娘,簪子已戴上頭,你該想想如何與婆家相處了。」


  梁玉繼續抱頭:「兒子。跟兒子處好了,就什麼都結了。」


  呂娘子嘲笑道:「這就說『兒子』了?」


  梁玉放下手來,理直氣壯地道:「那難道不是我的兒子了?」


  呂娘子贊道:「不錯,就是這樣!」這個時候,對待袁先的態度,直接決定了袁家上下對梁玉的看法。


  梁玉道:「現在說這些都是一件事——楣州於我等是外,在楣州過得怎麼樣,全看『內功』,要同行的人一心。你說,公主送的這些活寶貝,頂用嗎?」


  呂娘子道:「我也要說這個,不管頂不頂用,都得管起來。那是公主的心意。有他們比沒他們要強。」


  「我想想。」


  ~~~~~~~~~~~~~~~~~

  長亭送行花了很長的時間,過不多久就要在臨近的驛站里暫做休息吃午飯了。


  梁玉下了車,先不急著去劉夫人、楊夫人跟前表現,也不急著跟袁先拉關係,而是叫來了隨行的袁府的管事,現得了個「小管家」綽號的王吉利。王吉利被親爹踢過來陪著梁玉遠行兩千里,陪三娘外放,等於官員出去熬資歷,王吉利心裡非常樂觀,他將自己的媳婦也帶來了。


  梁玉道:「該說的話在家裡都說過了,一路上你們兩口子多操點心。」


  夫婦二人都說:「是。」


  梁玉道:「先取兩盤金子來。」


  「是。」


  「將公主送我的人都請了來。」


  「是。」


  梁玉往車上一跳,站在車轅上,等著金子來了、騎士也來了,便說:「我看你們都有些本事,我不過是個流放的兇犯,你們與我同行未免可惜。雖有公主之命,你們想走我也不攔著。這些便權作盤纏。有人盤問,便告訴他們,公主送與我,便由我做主,我說的,願走的走,願留的留。我也不問你們的姓名,也不問你們要去哪裡。」


  這些騎士是奉了豐邑公主的死命的跟過來,這關係到公主與她的太子弟弟將來的關係。豐邑公主下了本錢,不止是人、馬,她將這些騎士的家人都安排好了,這些人的父母都生活在豐邑公主的莊園上。


  領頭的騎士翻身下馬:「公主命我等上告三姨,我們的家人她已經安排好了,我等只管跟隨三姨,水火不避。」


  梁玉眨眨眼:「好!別的話我也不講了,你們的名冊、你們的馬匹,你們需要什麼,都對他講。王吉利!」


  王吉利飛快地躥了出來:「在。」


  「你都聽到了?」


  「是,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將這些壯士侍奉周到。」


  梁玉指指兩盤金子:「給他們分了吧。」


  眾人微驚,以為她改了主意要遣散。梁玉又加了一句:「我送出去的錢,什麼時候往回要過?走了,吃飯去。」說完,跳下車轅,攜呂娘子等揚長而去。眾騎士在她背後齊聲道:「遵命!」


  梁玉上躥下跳十分瀟洒,進了驛站便將臉上的不馴收了幾分,到堂前去拜見兩位夫人。


  京城附近的驛站都維護得很好,兩位夫人也不覺得有哪裡不舒適。袁樵是外放的官員,按照品級有個待遇,梁玉是個流放的犯人,本來是由押送的官員也按個規定的等級來招待。


  但是,凡事總有例外,流放的人如果太厲害,所有的規矩都可以不用管了。比如梁玉,她自己帶了一個車隊過來,不用驛站招待也能過得很好。再比如袁樵,家境殷實,也比窮七品官過得好。


  是以兩隊合作一隊,兩位夫人暫時歇息的上房也比一般七品官的家眷來得舒適。


  兩位夫人在堂上坐,梁玉在堂下拜。


  梁玉拜完二人,緊接著說:「夫人恕我年輕不懂事,如今才入冬,兩千里路只會越走越冷,您二位還帶著孩子。京官外放竟也走得這般倉促,地方也不好。這都是我的過錯。」


  劉夫人也是一個明白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你們有約,他曾稟我,我們既沒有反對,就不能當作不知道。縱然沒有他人知曉,人可以自欺、可以欺人,難道還要欺騙天地嗎?大郎不能不由他的父親教導,我婆媳二人也不想離開了他們父子,一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只管放寬心來。」【1】


  楊夫人也說:「既然已經應下了,何必再說這些呢?且想想接下來的路如何走吧。」


  方才梁玉與眾騎士說話的時候,婆媳倆並未在堂上安坐,兩人在門內從頭看到了尾。婆媳二人要跟著袁樵外放,並不止有「早已註定」以及「不想離開了他們」這兩個原因,袁先得袁樵來教,難道梁玉就不要學習如何做一個大家主母嗎?婆媳倆對梁玉還算欣賞,對她持家卻是持保留意見的。畢竟梁家根基太淺,呂娘子在她們看來也是個半吊子,梁玉混到現在全憑天賦。


  【如今看來,她的天賦也是夠用的。她又自有一套章法,我卻不必事無巨細都要她照我的的規矩來了。】劉夫人默默地修改了計劃。


  午飯時候,梁玉與袁家三口人一道用飯。不是以前的「設宴」,也不是偶遇之後「搭夥」,是正式在一起就吃了飯。袁樵則外面另設一席,款待押送他未婚妻的官員。


  押送人犯是個辛苦差使,或許能揩上一點油水,來回幾千里的辛苦也是實實在在的。押送梁玉又是一個美差,一路上將這位祖宗伺候好了,回來一準有賞。且她殺了「四凶」,大家心裡都有些感激。這位押送官出發前就得到了不少好處,梁家也塞了錢給他,梁玉又帶了許多車馬行李,連差役都不用自己走路而有車坐。


  只要梁玉不要半路逃走,他們本打算隨便梁玉怎麼折騰了。她就算真的逃走了,他們也沒有辦法不是?


  沒想到啊,長亭前居然訂親了!還是與往楣縣赴任的袁樵訂的親!


  【還能這樣干?】官、差皆驚,【厲害了!果然大家子弟都不能小瞧了。娶了太子的姨母……】


  押送官陪著小心喝了一杯酒,說:「袁令,您是去楣縣赴人的,我們奉『三姨』去楣縣,也是您接收。若不是怕不好看,就由您與她同往,我等現在回去復命都是可以的。」【隨便你們夫妻倆人在路上玩官兵捉強盜。】


  袁樵一臉正經地說:「這如何使得呢?我並沒有得到這樣的命令,還要麻煩你們跑這一趟,到了楣縣再辦交割。」


  「是。」官、差皆不反對。這位九品的仁兄出身也不好,是由小吏而轉的官,既無英俊的相貌也沒有過人的才華,勝在有自知之明混個衣食飽暖就好,便也不綳著。


  袁樵舉箸:「請。」一餐無言。


  待袁樵吃得差不多,往後面去看祖母、母親的時候,二位正在小憩。楊夫人的侍女長柳留在當地等他,笑道:「三娘與小郎君去那邊玩耍了,我看他們挺開心的。」


  袁樵急忙抽步去看,才走幾步,卻見「母子」二人已經相攜而來,袁先居然見了鬼的還會笑!


  ~~~~~~~插播~~~~~~

  袁先比起同齡人不高不矮,長相清秀,只是表情比較少,很有點小大人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光長心眼不長個頭」的鬼靈精——肚子里的心事並不比大人少多少。


  他看得出來,父親袁樵很重視這位「三姨」,而「三姨」對他父親也稱得上有情有義了。殺「四凶」不是單為了他父親一個人,使父親免於更糟糕的處境也是不爭的事實。【嗯,父親也喜歡,祖母、曾祖母也喜歡,就……也行吧。】


  兩位夫人有意放他與梁玉相處的時候,他也很乖巧地沒有反對的表示。他知道家裡一直致力於讓他做一個寬容平和的君子,不要因為過往的經歷而變得自卑、猜忌、暴戾,又或者走上歧途什麼的。他很努力地乖巧,就是活潑不起來。


  【唉,不能強求,不能強求的。】十一歲的袁先在心裡搖頭,努力表現得天真一點。


  梁玉對袁先的了解大部分來自於袁樵說的:「阿先是個有心事的孩子,他本性不壞,是可以教的。」她知道袁先的來歷,也知道他的遭遇。如果一個被袁樵認為「可以教」的孩子「有心事」,就不能表現出「憐憫」和故意的同情來,沒有比這種表情能更讓人覺得噁心的了。袁先十一了,她梁玉十一的時候都準備進城爭個學徒的名額,十二歲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擠走了地頭蛇張五娘。憑什麼當袁先是個缺關愛到對他好聲好氣說兩句話就感激涕零的傻孩子呢?

  梁玉打算隨便與袁先出去走走,不先搶著跟人家擺譜兒。一路上,袁先除了問候,都沒有主動找到什麼話題。【糟糕,這位「母親」有點難應付,怎麼會看不出她喜歡什麼?】


  遛到了河邊,梁玉彎下腰,捏了片薄薄的石片,在尚未結冰的河面上打出七個水漂。袁先迷惘地盯著石片跳了七跳,心裡轉了一圈,才後知後覺地拍了下手,贊道:「好!」好吧,就配合一下一個想努力對他表達善意的人,像個小孩子好了。她年紀也不大,想來也挺為難怎麼面對這麼大一個「兒子」吧?袁先心中自嘲。


  「噗!哈哈哈哈!」梁玉快要笑死了,「別裝啦,你又不喜歡這個。」


  袁先沒有感受到惡意,有點奇怪地又品了品這笑容,梁玉的笑很容易讓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袁先全家都沒有這樣的人,今天終於補全了這個品種。他更迷惘了:「怎、怎麼了?喜、喜歡的。」耳朵也有點紅,他其實有點喜歡開朗的人。


  「我家裡那些傻乎乎的才喜歡這個呢,」梁玉毫不客氣地拆穿了,「沒大見過世面的小孩子,又或者貪新鮮愛玩的才喜歡那些。你不是那樣的。我帶過,唔……七個侄子、侄女,越愛看這個的越不大靈光。你十一了,要是只愛玩,那才真的愁人呢。」


  袁先低下手,故意踢掉一顆小石子,有點試探地說:「您過獎了。孩兒是不祥之人,不可放肆的。」他猜梁玉可能會知道他的身世,也可能不知道。不管知不知道,都得先擺明了,以免顯得袁家欺騙,那樣可不利於父親的家庭和睦。


  「哎呀,我是怎麼離京的?不要跟我說『放肆』兩個字嘛。」


  「我是不祥之日生的,親生父母也不要我,」袁先抽抽鼻子,「祖父可憐我,收留了我,可他不久就過世了。」


  梁玉瞥了他一眼,道:「我跟你爹認識之後,他跟我流放兩千里了。」


  袁先抿抿嘴:「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咱又不是不回去了!上京的時候,都說我是土包子,難道我會拉犁給他們看?」梁玉彈彈他的腦門兒,「我一個姓梁的都敢這麼想,你一個姓袁的又在這裡哭唧唧的做甚?」


  「我才沒哭。」袁先臉上染上一層薄暈。冷不防一張艷光逼人的臉龐躥到了他的眼裡,梁玉道:「沒哭就回去吧,天這麼冷,別在這兒挨凍了。我看你心事也挺多的。這麼著吧,現在呢別人說什麼,我給你頂,你自己的心事,自己去解決了。等你再長大一些,覺得自己能扛得住了,就跟我說。就這麼說定了啊。」


  【我覺得你挺有意思的。】袁先很中肯地給了梁玉一個評價。他對自己的身世心中有芥蒂,卻也沒到了非得一個「母親」來溫柔開解的程度,他確實足夠大了,如果有人非得用慈母式開導來溫暖他的話,他會很苦惱的。


  ~~~~~~~~插播結束~~~~~~~

  袁樵半是歡喜半是疑惑地看著這對「母子」,忍了忍,沒問。


  兩位夫人小憩起來,大隊人馬再次上路。梁玉還是與呂娘子等人一車,呂娘子道:「待上了船,就要與兩位夫人一處相處了。要仔細些才好。」去往楣州的路要轉幾次,先走驛路,再換水驛,最後再轉陸路。


  梁玉道:「朝夕相處總裝樣子是不行的,該怎樣就怎樣吧。袁家現在退貨也來不及了,這回除非我頂了謀逆的罪,不然是真不會放手了。」


  呂娘子失笑。


  車上,梁玉打開宋奇給他的手札慢慢翻看。第一頁開宗明義,寫的就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跟著就解釋,到了一個地方,先別瞎搞什麼學校之類的玩藝兒。想干出實績來,先把百姓肚子填一填。可以一邊填肚子一邊興學校,但絕不能先辦學不填肚子。


  【這也太實在了!】


  梁玉慢慢翻看,呂娘子又看其他的書札,為她整理文書。忽然拿出一份來給梁玉:「這個,小宋郎君準備的,看看,楣州。」


  這是宋果不知道從哪裡抄來的關於楣州風物的,梁玉一看楣州地方偏南一點,多丘陵、很潮濕、有水道。馬上說:「咱們不出門,忘了這個了,總是越往南越濕一點的。今晚開始,就將帶來的種子重新分包,用蠟封了,以免受潮。」


  受潮容易發芽,然而如果發芽的時間不對,這種子也長不成。再者天氣冷了,如果潮濕了,搞不好還要霉壞掉。


  晚間到了驛站,吃過了飯,安排了住處。兩位夫人往上房裡住,東廂是梁玉,西廂是袁樵父子倆。任憑袁樵怎麼問,袁先也不肯說自己今天裝小孩子失敗的事情。對面廂房一直有人進出,燈火不熄,袁樵有點心神不寧的。


  袁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想知道就去看嘛,將窗戶打開一點偷窺也是可以的,在窗戶前面打轉,也不比偷窺好看到哪裡。】


  見他還是不出去,袁先嘆了口氣,爬了起來:「忘了給『母親』晨昏定省,孩兒去看看。」


  梁家人都認得這位「小郎君」,對他極是客氣,桂枝打帘子將他讓進來:「小郎君來啦?請這邊來,別衝撞了您。這裡暖和。」幾個侍女捧鳳凰一樣將他捧了進去。


  梁玉正在重新包封種子。


  袁先行了一禮,看一包包的種子,上面都寫著名字。梁玉放下手中的油紙包,笑道:「你來了?」


  「這……是種子嗎?」袁先猜測。


  「是呀。」


  「要……種?」


  「當然啦,到了那裡,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些,縱然有,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不如我自己帶了呢。」


  袁先好奇地湊上前去:「不知道楣州有何物產,然而……您打算在楣州久居嗎?」


  「住得短也不能將就呀,」梁玉笑眯眯地說,「我到了那裡,就不能只當是站站腳。萬一呢?萬一吃不慣住不慣,還不興我把那兒種成我想的樣兒嗎?」


  【就種成想要的樣子嗎?】袁先心靈一震,有什麼東西從心頭閃過了,想抓,沒有抓到。


  梁玉與幫手們將種子重新包好,取大瓷壇,將紙包放進去,再將壇口封緊,就算完成了工作。


  袁先問道:「我也可以一同種這些嗎?」剛才的想法閃得太快了,沒抓住。既然與種子有關,種一種也許就又回想起來了呢?

  「好呀。」


  袁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滿意地回去告訴袁樵:「母親在清點種子,預備去楣州之後種。」


  「種什麼?」袁樵心裡有一點預感。


  「種菜的。」


  那是梁玉會幹的事兒,她要是突然種花了,也有點不大對的樣子。


  其實梁玉最擔心的還是兩老一小的身體,特意將箱籠都打開,翻出各種皮毛。越翻越納悶:【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定親的?否則為何還有小孩子身量的皮裘呢?】


  幸爾兩位夫人看起來柔弱,一路上照顧得宜,袁先也不體弱,經過兩月跋涉,一行人棄船登岸時,三人都不曾生病。梁玉歡喜地對呂娘子說:「再過幾天,安頓下來就更好了。到了之後就要過年了,過完年一開春,什麼就都好了。地也能種上了。不管幹什麼事兒,都得先紮下根吶。」


  袁樵也是擔心這個,不同的是,他要擔心的女人是三個,梁玉雖然看著活蹦亂跳。一路上還與他、袁先縱馬賓士,遇到山嶺也下車。她有二十騎手相隨,興緻來還組織了一場圍獵。袁樵還是會擔心她。


  兩位夫人也放心了,勝利就在眼前,且看一路情形,楣州的氣候等等應該還在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梁玉一路雖然活潑,該注意的要點還是注意到了。


  連押送的官差們都鬆了一口氣:「路上雖遇了兩場雪,道兒總不算難走,難得水面現在還沒有封住。路上再走七、八日就是楣州啦。」只是他們回程,或許水路就會有冰封的時候,不過也不急,反正趕不上回去過年了,就慢慢回去好了。一路上袁樵、梁玉都是出手闊綽的人,他們這一路賺得不少,抵得這份辛苦。若是臨別還能再給一點,回去之後,可以給將家裡的房子修一修,給妻子、孩子添新衣,又或者置一點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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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水路轉到陸路,所有人都覺得大地在腳下晃。第一天走得緩慢,第二天之後才慢慢恢復了正常的速度。路上人煙顯然不如出京時稠密,大概是越來越近楣州城的關係,第三天後,人也略多了一些。只是不如京師周圍的人安逸肥壯,眉眼間也略帶一點彪悍之氣。梁玉知道,這是因為楣州原本有不少山民土著,歸附不久有關係,還有一些風氣殘存。


  【挺好的。】梁玉喜歡有活力的。


  就在一行人以為無事發生的時候,上岸第六日,車隊在驛路上走。前哨騎士忽然來報:「三娘,前面有一隊人在追捕逃奴。」


  逃跑的奴婢是不能收留且應該幫助原主追捕的,梁玉道:「看看,問問吧。」前面的聲響變得大了起來,走了兩千里地的狗也一反常態地狂吠起來。


  「遇襲!」


  前面不遠就該是楣州城了,居然有人在這裡打劫這麼大的隊伍?找死呢吧?

  梁玉鑽出了車廂,靠著車壁張望,道:「人過來,笨重的車都不管了,卸了,讓馬跑吧,座車都過來,連成一圈!快!女人在中間!男人在外面!弓箭手!不要亂放箭,瞅准了再放!我刀呢?!!!」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誰家是有規矩的人家了。豐邑公主的騎士們訓練有素很快就位,大約跟朝廷給她配的衛隊訓練過。袁家的僕役們在慌亂過後也且戰且走很快匯合,顯見能夠令行禁止。梁家這些人就差多了,梁玉的侍女們更有樣子一點,莊園上派來趕車的、跟路的,還有抱頭往路邊躥去的,王吉利破口大罵:「一個個不長臉的東西!」


  梁玉一看不行,跳下了車,扯過一匹馬,一氣衝到後面:「都他娘的跑什麼跑?跑去送菜嗎?圍起來,干他娘的!驛道上劫道,我打不死他!」兩鞭子下去,梁家的僕人也找到了主心骨,棄掉笨重的傢具車,都圍了過來。


  因這一耽誤,分兵劫掠抄後路的強匪卻趕了上來,趕在大車合圍之前有衝進來的趨勢。騎手們不慌不忙地放箭,他們一路上圍獵過幾次,也是磨練配合。然而強匪們似乎並不懼怕,頗有幾分悍不畏死的氣概,仍然前沖。


  車終於合圍了!一個騎著馬,穿著明顯更好一些的劫匪縱馬上前,馬被騎手的箭射中跪地,雙腳卻從馬蹬里脫出,迅捷地在馬鞍上一跳,合身撲到了圍起來的一輛車的頂篷!他口中銜刀,敏捷如猿猴一般,又從頂篷上往內跳了下來。


  圍著的車圈裡一陣慌亂,對圈外的抵抗也不如之前了,群匪的呼喝聲響了起來。又陸續有兩三人接近了大車,還有人將後面車上的傢具拆了幾件下來,堆在車圈外面當作墊腳作勢要往裡跳。


  情勢危急!

  袁樵開始是不擔心梁玉的,他負責前半個圈子,梁玉負責後半圈。然而壓力驟增,他頓覺不好,將差役手中的水火棍奪了過來,掄圓了向外一掃,焦急地轉頭看向後面。卻見躍入車圈子的劫匪左肩中了一箭,仍往前撲向梁玉,袁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王吉利大驚失色,撲過去死死抱住了劫匪的腿:「三娘,快跑!」說完緊緊閉上了雙眼!


  預想中的劇痛和鬼差沒有到來,劫匪重重地壓在了王吉利的背上。卻是梁玉往右一閃,揚起的馬球杆狠狠地敲到劫匪左肩上,劫匪一個前傾,梁玉手中短刀直直插入了劫匪的後腦。一鬆手,屍體的重量都交給了王吉利,兩個人疊在一起。


  跳進來的解決了,騎士們又有餘力攻擊試圖跳入的劫匪。


  梁玉道:「來個人,切了他的頭,挑起來。」


  呂娘子喃喃地道:「果然是方圓兩千里最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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