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長亭古道
倒數數到五, 判決的結果出來了。比起「四凶」勾結方令的陰謀,梁玉的所做所為在許多人的口裡就是「才殺了四個人」,不算一件大案。
她犯的案子不在於人數,而在於「光天化日」之下「京師街頭」追殺「朝廷命官」,是「要案」。本來應該加個「眾目睽睽」,但是就是沒有人留下口供承認自己看到了,全都是「聽說」。
政事堂很想昧著良心讓她繼續在京城裡橫行霸道,考慮了一下桓琚的感受以及「千載史筆」,還是判了她一個流放。
由裴喻向她宣布了判罰的結果——流放兩千里, 擇日啟程,目的地,楣州。【1】
梁玉心道, 還不錯, 不算太遠, 也不太重,果然也不能花錢消災。寫進律條里的刑罰分五等,笞、杖、徒、流、死, 各有贖銅, 不少罪行是交了錢就可以免予處罰的。但是有些含有政治考慮的刑罰例外,比如說, 謀逆,總不能前頭造反, 後頭交了一百二十斤贖銅, 就不用死了。那豈不是笑話?
是以梁玉這個流放兩千里, 雖然是個交八十斤銅可以抵的罪過,還是不能拿錢來贖,還得來回跑跑練練腳力。得長個教訓,不然豈不是明擺著給皇帝臉色看?
裴喻宣布完了判罰的結果之後,很隱諱地向她暗示:「國家總會有慶典的。」一旦有大慶,總會有施恩,比如赦免個囚犯什麼的。所以許多人根本用不著在外面呆太久,甚至有些人算準了日子,殺個人,沒等到秋後問斬,遇到大赦了,出來就又是一條好漢了。
梁玉客氣道:「聖人氣運所鍾,是缺不了喜事的。」
宣告了判罰,犯人沒有異議,裴喻不再多事。程祥卻又出現了:「三姨,聖人宣您去兩儀殿。」
桓琚的內心是矛盾的,整個「四凶」事件來得令他措手不及。他知道「四凶」不好,卻又不能不懲罰擅自殺了他們的人。這裡面的考量是複雜的,遠遠超出了殺人事件本身。梁玉必須走,一個字面上可以贖銅的刑罰又發展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桓琚也稍稍覺得梁玉走得有點冤,但是又該罰。
梁玉先跪地請罪,口稱「罪人」。
桓琚的態度還是和藹的,看梁玉一身素服,頗有幾分憐憫之意:「三姨,許久不見了。」
「是。」
桓琚誠懇地保證:「家中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的。」
梁玉心說,你哄鬼!你才照顧不好,不然他們怎麼叫人抓走了的?
大約也是覺得自己的保證才出了問題,被事實打臉,桓琚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問道:「怨我嗎?」
梁玉笑笑,誠懇地說:「小時候聽說過一句老話,只見賊吃肉,沒見賊挨揍。不能叫人只看見賊吃了肉,還得揍一揍,免得有人跟著學不良,對不?事兒我做下了,過錯我也得擔起來。別叫人有樣學樣都學壞了,那樣風氣也就壞了。」
【道理都被你說盡了!】桓琚心裡又堵上了,梁玉但凡不懂事一點,他都能語重心長地給她解釋解釋,自己感嘆一番,心裡也會舒服一些。現在倒好,什麼道理她心裡都門兒道,那還能說什麼?一肚子的話都憋回去了,差點沒憋出嗝兒來。
強咽了好幾口氣,桓琚擺了擺手:「回家看看你的父母,打點行裝去吧。」
梁玉端端正正給他拜了一拜,依言離去。
桓琚指著她的背影對程為一道:「我原本說她聰明,這聰明未免就太外露了。」
程為一道:「這不是因為她是一個很誠實的人嗎?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比暗中揣測聖人的心意,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桓琚想了一想,道:「不錯。唔,她哪天離京,讓三郎去看一眼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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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先回的梁府,一家人抱頭痛哭。梁九郎、梁滔兩個都是苦日子熬出來的,稱得上皮糙肉厚,一個多月不內,傷也好了個五、六分,見到她梁滔跪在她面前抱著她的腿哭:「姑啊!」梁玉可真是救了他的命了,要在外頭磨牙求情,晚兩天真能被打死在親人面前。
梁玉摸摸他的頭:「你傷養得咋樣啦?我看你這樣兒,怕是沒事兒了,滾起來,我得給爹娘磕頭哩。」
梁滔真的滾了起來:「在,在那裡。」
梁大嫂指揮人鋪了三層拜墊,梁玉當地一跪:「爹、娘,我回來了。」
梁滿倉吸吸鼻子,因勞作而指節變形的大手抹了兩把眼淚:「回來了好,回來了好。」
梁玉仔細將家人都看了一遍,道:「他們倒沒騙我,只有那兩個倒霉蛋挨了打,別人就還都好。大哥,楊家那女婿你也別再要了,靠不住啊!」
梁大郎道:「早就退了親了,他娘的!」
梁玉又說:「我不能在家裡多留,去觀里再看一看,我就去城外莊子上,收拾行李再走。再呆下去,要是招了人來,別再刺了誰的眼。」要是把她這個流放犯弄成個大英雄,誰看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她要是個俠士,博一個好名聲,那是可以的。她是外戚,就得先夾著尾巴做人。
南氏站了起來,又緩緩坐了下去,搖搖頭,心道,【這一家子都是造了什麼孽喲。】臉上還要擠出點笑來:「行,娘跟你到莊上住兩天,好些日子沒看莊稼了,心裡空落落的。」
「哎。」
梁玉很珍惜這個時間,把對自己財產的分配一一對家人進行了宣布。梁大嫂先說話了:「你這日子不過啦?都分了,你用啥?自己留著。誰的閨女誰打發出門子。」
南氏道:「這回你大嫂說得對。」
「我隔著兩千里地,留它們做甚?」
「那就先代你看著,也不能說就給了。」
「別爭了!」梁玉果斷地道,「誰個有功夫在這些破事兒上費口舌呢?說點兒正經的,哥哥嫂子,爹娘交給你們了。」
說完這一句,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就將給侄女們的嫁妝分了,南氏道:「那是你們小姑的心意,收下吧。」侄女們才收了,別的是再也不肯收了。
梁玉又去拜見廣虛子,廣虛子也不肯收什麼還真觀。梁玉道:「擱我手裡也是生蟲,擱您手裡還能有點兒用,您看著辦唄。我真沒時間跟您客氣了,還得捲鋪蓋去呢。」
廣虛子一向對這個硬塞過來的「弟子」敬而遠之,還怕她闖禍,直到她暴露本性真的殺了人,廣虛子反而沒了脾氣。梁玉塞給他一座道觀,揚長而去。
廣虛子不得不在後面喊:「你已經被追回度牒了,自家萬事小心吶!」
梁玉這個殺人犯,判刑里就有一樣是把度牒給追了。梁玉抬起手來擺了擺,示意沒關係的。
再去無塵觀,給阿蠻、呂娘子等都分配了任務,這些人也只是搖著頭哭。梁玉狠一狠心,往呂娘子手裡塞了一封信,扭頭上了車。
當下,全家陪梁玉出城,往別莊上一住,開始準備出行的行李。梁玉給紀申準備了鋪蓋米肉,南氏做親娘的,給閨女準備的只比這個多,不比這個少。鋪蓋、四季衣裳、吃的用的,蒲扇都多塞了兩把。南氏說:「這個扇風比那些個什麼絹的綢的都頂用。」
梁大郎別出心裁,給妹子牽了四條好狗:「這個,防身用得好。」
梁大嫂還問她:「你還想要什麼呢?」
南氏道:「對呀,你還想要什麼?」
「給我把菜刀吧。」從吳裁縫家帶出來那把當了兇器被收繳了,她心裡現在空落落的。
一句話將全家都炸了起來,梁滿倉第一個反對:「你咋還要那個呢?!不能摸,不能摸!」梁大郎接著說:「菜刀菜刀,還說不說人家了?你想跟菜刀過啊?」
到了下午,城裡又給送出一列車來,押車的是程祥:「淑妃娘娘說,這些都是三姨用過的,依舊還是三姨用吧。」
梁玉眼也直了:「我是去流放啊!咋把床都給我裝了來?」
程祥道:「沒錯的,都是您用過的?難道要將三姨睡過的床留在御史台給那些臭男人用嗎?」
【留給小先生也不錯啦。】梁玉訕訕地想。
梁大郎還要留程祥喝茶,程祥笑道:「奴婢還要回宮復命去,謝梁大官人。」
他又走了。
這一夜,梁玉難得沒有能睡好,旁邊就是南氏,母女倆都有一肚子心事。梁玉不怕流放,但是想到母親這些遭遇,又難過得要命。她打當學徒的時候就很害怕父母壽命有限,不能活到她掙大錢、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如今母女相處的時光,竟比當時還要少許多。
【不該鬧騰什麼出家的!該多陪陪阿娘!】
南氏就著燈光一會摸摸她的頭髮,一會兒給她拉拉被子,嘆一口氣:「玉啊,以後要懂事啦。」
「哎,嗚……」梁玉終於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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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在莊子上住了三天,第四天就說要拖著車隊走了。【早有晚走都是走,越拖著越傷心。哎,差一天就三年了,也幸虧差了一天還不到三年,他也不必履約。】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流放也分怎麼流放的,有人照顧的就跟沒人照顧的不一樣。官員流放就跟百姓流放不一樣。梁玉雖不是一個官兒,卻是個有人照顧的「貴人」。可以攜帶一些自己的物品,梁家也可以有「義僕」「自願跟隨」。
有「押解」的官差,一個九品小官,帶著幾個差役,人頭還不夠梁玉的「義僕」的零頭數的。
梁滿倉拖一大家子跟梁玉在長亭外話別,不外是:「到了那邊不要任性了啊。你看你啊,脾氣暴得太早啦。好好裝個溫柔的樣子。」
說話時,梁滿倉還四處張望。
梁玉道:「爹,你看個啥?」
「沒啥,沒啥!」
馬上,梁玉就發現了有車馬靠近。長亭就是個大家告別的地方,紀申打這兒去的邊州,別的人離京,走這一條線的都從這兒走。梁玉也就沒在意。
等聲音近了,梁玉吃了一驚:「你們怎麼來了?」
她的狐朋狗友們連袂而來,平王妃見面就說她不夠義氣:「怎麼悄悄的走了?還怕叫人知道嗎?抬上來!」送給梁玉許多箱籠,裝得滿滿的。小嚴氏贈給梁玉嶄新的一套馬球用具。劉湘湘雖挺著大肚子,依然頑強地親自過來送了她一箱子皮裘冬衣。
最誇張的要數豐邑公主,這位公主身後清一色跟了幾十個健壯秀美的騎士。豐邑公主馬鞭指著他們,對梁玉說:「她們送的這些到哪裡置辦不了?這一路上怎麼辦呢?你把這些人帶上,他們個個弓馬嫻熟有勇力,我給他們一人配雙馬,不管遇到什麼虎豹豺狼、強人盜匪,保管能將你平安送到。到了楣州,也能助你在那裡高枕無憂!」
【這位大姐,我是去流放的,不是去造反的啊!】
「大姐,三姨是遠行不是圍獵……」無奈的聲音響了起來。
豐邑公主轉身,笑得燦爛:「三郎,你也來啦?阿爹許了?」
桓嶷道:「是。」
下馬跳到梁玉跟前,叫一聲「三姨」,欲言又止。梁玉笑笑,摸摸他的臉:「我總算照顧了你一回。」桓嶷嗚咽了,撲上來抱住她一通哭。
平王妃等人聽到「照顧」,暗忖:或許是德妃臨終將兒子托給妹妹。
一旁孫順叫了一聲:「殿下。」桓嶷想起來還有事,鬆開梁玉,偏過頭去擦眼淚。
梁玉四下一看,心道,差不多了吧,該走了……又有點失落。
才轉過身,要上車,忽然聽到一聲:「三娘。」
卻是呂娘子與阿蠻等不知從哪裡過來了,都是一身布衣,人卻都還精神。梁玉喜道:「我就知道你們會來的。這裡就交給你們啦。」
幾人都笑著搖頭,呂娘子將身一閃:「你看,還有人來了。」
梁玉望過去,卻是一身青衣的袁樵,不由笑道:「小先生,你也來送我嗎?」
袁樵還是一張冷臉,點點頭。
梁玉看了呂娘子一眼,呂娘子點頭示意,轉達過你的意思了。梁玉笑道:「我該走啦,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她給呂娘子的信里托呂娘子跟袁樵那兒解了三年之約,這個事呂娘子應該能辦到,袁樵這個表情也還算正常反應。
袁樵口氣非常的涼:「我也想知道。」
「君乘車,我戴_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梁玉直直看著袁樵的眼睛,臉上歡笑著,還瀟洒地沖他擺擺手,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奔她那車上去準備走人。【2】
袁樵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就聽人群里爆出一陣笑聲,嚴中和笑得尤其大聲:「快!快!她還不知道吶!」
呂娘子等跑上來將梁玉圍簇起往回推,嚴中和將妻子小心地交給侍女,自己去捉袁樵,被袁樵甩了一個眼刀。
人一個一個地冒了出來。
南氏對女兒說:「以後你真得懂事兒了,有了婆家的人了,可不能再由著性子胡來……」
「嗡!」梁玉腦子裡炸開了煙花:「啥玩兒?!」
嚴禮冒出來說:「我是男家媒人。」
裴喻也冒出來說:「我是女家媒人。」
反正就是提個親,又不是要送入洞房了,兩下早辦完了。
梁玉傻了:「我怎麼不知道呢?」
別人還覺得她奇怪呢:「她這是高興得傻了吧?梁翁、梁媼早答應了。」從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家父母答應了,有你什麼事兒呢?
梁玉氣得渾身發抖,她下了多大的力氣,才能不把袁樵套麻袋裡捎上呀!袁家三代單傳的,她這頭走了,啥時回來都不好說,袁樵就乾等著呀?就沖這個,袁樵跟家裡就不好交代。
才說交代,劉夫人、楊夫人便被擁簇著過來,也笑中帶淚看著她。梁玉急著向她倆解釋:「夫人,您得管管這事兒。」
劉夫人看看兒媳,楊夫人取金簪給她簪上:「這下可好啦,嚶。」楊夫人還是哭了出來,念念有詞地對亡夫說,總算給兒子訂了門親,他們袁家一向的信譽保住了。
袁樵也不看向梁玉,將母親、祖母攙開,命袁先來拜梁玉。梁玉在呂娘子的指點下回了禮,呂娘子早備好了給諸人的禮物,由阿蠻等人一一散發。袁樵的舊同僚來給他道賀。三宋、蕭禮、崔穎等都出現了,或向梁家拱手,或對袁樵打趣。
少時,又有梁府僕人端出酒來,凡來送行者,一人都得了一杯。第一杯先敬太子,桓嶷緊張地說:「把三姨給我好好地帶回來。」
梁玉道:「慢著,什麼叫帶回來?!」
桓嶷匆忙把半個酒杯塞進嘴裡,還嗆到了——說漏嘴了。皇太子自有人來救場,在他的身後,閃過一個青衫的官員,捧了份文書給袁樵:「文書已下,爾任楣州楣縣令。」楣州下分三個縣,其中一個就叫楣縣,楣縣是兩千里個圓周上難得的中縣。正七品上。
梁玉恨得想摸菜刀!跑了兩千里地,品級沒升上去,這他娘的是降級啊!
【我訂完了親才任的楣縣令,這個我提前是不知道的,】袁樵想,【也不算違制。】
桓嶷說:「吃酒,吃酒。」
太子有令,大家當沒看到他的狼狽樣子跟著吃了一盞酒。再上第二杯酒,就是祝賀二人訂婚了。第三杯酒,給他們送行。再會了!
饒是梁玉一向精明,也不得不去看劉、楊二夫人,看她們有什麼說法。兩位道:「時候也不早啦,謝諸位捧場,我一家也要啟程了。」
南氏滿心不舍,但是女兒已經算是別人家的人了,不好跟親家唱反調,不能叫女兒難做。便說:「我看著你們走了再回去,我們路近。」
梁玉原有一絲抗拒的,看到南氏的臉,一絲抗拒也消散了:【這樣阿娘也能稍稍放心。只是為我流放。連兩位夫人都被拖累遠行,一旦有個萬一。我二人從此都不必做人了!】
呂娘子等也跨上了車,梁玉道:「呂師,你全身的本事都用來對付我了吧?」
呂娘子笑道:「三娘放心,觀里有人照看的。交給阿芬小娘子了。」
「她?」
「唔,先住著,不行嗎?」
「也、也好?」
梁玉還想問她兩位夫人的事,車壁被人從外面敲了兩下。梁玉伸出頭來,看到劉湘湘的臉,嚇得半死,趕緊跳下車:「你大著肚子呢,叫車蹭了怎麼辦?」劉湘湘往她懷裡拍了一份名帖。接著,狐朋狗友們與裴喻一樣都拍了一堆名帖過來。安邑公主道:「這是大長公主命我送來的。」晉國大長公主很是鬱悶袁樵搶先了一步,不過仍然是把蕭司空的名帖封了一份給梁玉。
袁樵那裡收到的只有更多。
三宋的名帖沒有這般威力,也紅著臉送出了一份給梁玉。宋奇又將一卷手札塞給梁玉:「這是我治縣時的一些心得,還有從紀公留下的手稿里摘的一些辦法。三娘路上看。」說完使了一個眼色,你可別什麼都倒給袁樵了,自己留個心眼兒。
梁玉憋著笑:「好。」
這些都由呂娘子與阿蠻等收了。梁玉再返身拜別父母親人,梁八郎搶在了大哥前面說:「我扶你上車,你可早點回來呀。」
梁玉道:「這可由不得我,只要許我回來了,我一定飛回來。」
梁八郎難為情地指著她的腦袋說:「這個你還帶著呢?拿下來吧,怪丟人的。」那是他送的簪子,當時覺得挺好的了,現在眼光好了,只覺得寒酸彆扭,配不上他妹妹。
梁玉道:「我樂意,要你管。」
兄妹倆又拌了一回嘴。梁八郎沒忍住,用力把妹妹塞進車裡。桓嶷又在車窗外說:「三姨,我會設法讓你早歸的。」
梁玉低聲道:「你安心做孝子,別多事兒。我回來了,將那個傻子留在兩千裡外嗎?我一準兒有辦法風光回來!」說完,脫下手上一枚鐲子,「這個還是阿姐親手給我戴上的,本想帶過去做個念想的,我看你也有點兒飄,還是給你吧。自己多看看、多想想。」隔窗拉過桓嶷的手,將鐲子塞給了他。
鐲子稱不上好,桓嶷認得是母親的舊物,想還給梁玉又想留在自己身邊。梁玉一笑:「什麼樣子,大氣些。它就是你的。」
因有桓嶷在,送行的人漸行漸止,都看他的安排。
【袁樵為人倒不壞,袁家門第雖高,難道我的姨母還比別人差了嗎?不能讓她在外面呆得太久了,難道我娶妻赦天下還不夠資格將姨母接回來嗎?】桓嶷翻身上馬,滿腔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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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氏與女兒臨別灑淚,想到女兒有個婆家,袁樵也是個可靠的「小先生」,心酸之中又多了許多放心。袁樵難得是肯共患難,與楊家一對比,袁樵哪怕不是名門,南氏都願意將女兒給他。
嚴禮上門來提親的時候,將梁家上下都嚇壞了。全家沒有一個不樂意的,卻都覺得像是在做夢。梁家也能跟袁家攀上親了?袁樵不但將自家媒人安排好了,還央了一直給梁玉大吹法螺的裴喻做女方的媒人。
婚禮來不及辦,就先訂個親。這樣既有了名份,又不是有婚書的夫婦。他就算到了楣州,那也不能算是娶了轄下百姓——只要沒人追究。
當然是沒人追究的,御史大夫都是同謀,還有什麼好追究的?
媒人約定了日子,等梁玉的判決下來,度牒一追回,兩家就悄悄將親給訂了。接著袁樵上下打點,將自己打點到了楣縣。
天-朝大地幅員遼闊,畫個兩千里的圈兒,掃過一大片。掃過的地方有貧有富,有好有壞,哪邊是圓周上的邊遠地區,也分個山清水秀還是窮山惡水。楣州無疑是執政們給梁玉優待了,這地方驛路暢通,未開化之人極少,前些年當作蠻夷「歸化」成功的地區受過表彰的。楣縣是楣州轄縣裡最富庶、最文明開化、生活最便利的一個縣。
即便如此,它還是一個兩千裡外的流放地,經常死長官。憋屈死的、病死的、愁死的……在那裡做官的,無不想調開。
袁樵說動了蕭司空,將楣縣令調走,自己去填這個坑。發的文書就卡在訂親之後。
一切就緒,袁樵攜全家赴任去了。
負責「押送」的那位九品小官就近見著了太子、公主、王妃與許多大官,也被袁樵一行挾裹前進。咂著口中的酒味,摸摸後腦勺:「我這幹什麼來了我?」再一看,袁樵已經跳上了梁玉的車。想了想,他自言自語地道:「我醉了,什麼也沒看見。」
車上,梁玉斜了袁樵一眼,她還在生氣,認為袁樵這事幹得太不划算了,且又險祖母、母親於艱辛之中,未免有不孝之嫌。袁樵依舊一張冷臉,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來,慢慢念:「他家三代單傳……」
「我……」日!梁玉大驚,「呂師,你出賣我!」
這東西怎麼能到袁樵手裡呢?三代單傳算什麼?捆起來扎麻袋裡隨身帶著可是也寫在同一張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