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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不到時候

  「內鬥」被平息了, 梁玉與所有人一齊驚呼:「什麼?!!!」


  書生們想的是, 這群酷吏真是無法無天,敢對紀大人下手了!無論你喜不喜歡紀申,都得承認他主政一方的時候治下的子民生活是有保障的、心理上是安全的。很難想象還有誰會比他做得更好。現在紀申被參了, 簡直是把大家頭頂的屋瓦全給揭了!

  梁玉的震憾更大!

  判斷失誤!


  【居然不是對邊將下手,而是對紀公?聖人明明很倚重紀公的,可是為什麼又沒有什麼安撫的意思呢?】稍作觀察就能看得出來, 紀申其實是桓琚提拔上來的, 平素做事也是有板有眼,根本沒有將他拿下來的理由呀!


  梁玉道:「好了, 照我編的寫,沒事兒少出門,惹了事兒我沒地兒撈人。」


  書生們憋了一肚子話,匆忙一揖, 都縮到編書的偏殿里去竊竊私語。


  梁玉對呂娘子道:「呂師, 咱們合計合計。」


  兩人往後宅書房內坐下, 梁玉問道:「消息確切嗎?還有更多的消息嗎?」


  呂娘子的消息野路子多, 正規渠道很少,朝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甚至何源是用什麼借口彈劾的紀申, 大家都不知道。梁玉道:「去問問小宋郎君吧。」


  宋奇是京兆少尹,一定是知道的, 頂頭上司被參了, 他恐怕走不脫, 則與他親近的宋義、宋果或者知道內情。


  呂娘子一拍腦門:「我竟急得忘了這個。我這就去打聽。」


  梁玉在無塵觀里坐卧不寧,到了午飯的時候也沒見呂娘子回來,梁玉索性飯也不吃了。又以過了半天,呂娘子才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帶來了最新的消息。她滿臉的惋惜與憤怒,對梁玉說:「三娘,何小娘竟然是有真憑實據的。我道他這兩個月怎麼不見怎麼坑人,原來是憋著這麼個陰損的招數呢。」


  「真憑實據?」梁玉被氣笑了,「紀公?」


  呂娘子拿手扇風,摸了張坐席坐了下來:「對,三娘沒聽錯,是紀公。可是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不能說紀申完全沒有責任,但是因此攻擊紀申也未免有些不要臉了。紀申的父母還在世,並沒有隨著兒子到京兆來享福。老人家一輩子在家鄉生活慣了,到老也不肯輕易挪了地方。紀申與天下所有的孝子一樣,按照常規的辦法,派了一個兒子到家鄉代自己盡孝。


  紀申弟兄六個,各有子女,紀申自己有三個兒子,將長子留在家裡,又將一個侄子也帶在身邊指點栽培。紀申的俸祿除了自己一家的開銷,統統寄回老家奉養父母、購買點祭田、辦個族學,周濟貧窮的族人、支援宗族子弟讀書。如果一切都按照紀申的安排來,紀氏家族應該是詩禮傳家、家風淳厚的。


  留在族中的是他的長子,紀申這樣的安排,一則盡孝,二則也是鍛煉長子處理事務的能力,在宗族中培養長子的影響力。


  問題就出在這個兒子身上了。這個兒子打著紀申的旗號做了許多不法之事——這些事紀申卻是不知道的。


  自從杜氏謀逆案之後,到「四凶」湊成個整數的這段時間裡,外人看「四凶」橫行無忌,「四凶」則以為辦的都是些小案子,既沒有謀逆也沒有巫蠱,實在不過癮。抓來拷打抖威風的也都是些小官小吏小民,並不能顯他們的本事。勒索的雖是京中的富戶,使他們個個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心裡總是缺了點什麼。


  【一定要辦個大案子,搞一個大官下去,讓所有人都怕了我!】這是「四凶」共有的想法。


  共同的理想使他們走到了一起,互相交流著經驗,又各圈一片菜地,何源先聲明要搞紀申,讓其餘三人都不要跟他搶。三人也都同意了,口中說著:「那是當然,朝臣何其多,紀申卻是名聲最好,何郎能辦下這樁案子來,我等才是真的服了。」


  心裡卻都很懊悔——為何先挑紀申的不是我?越是這樣的人,將他打趴下了,才越能顯出本事來呢!

  何源與三位同好達成了默契,一面在京師打幾個人、勒索幾個富戶,一面派人去紀申的家鄉去調查。以何源的經驗,樹大有枯枝,一個家裡如果有十口人,至少有一個跟其他人不像是一個娘養出來的。【紀申可不是個光棍兒啊!】何源得意地想,【只要五服里有一個打著你的旗號做不法事的,我都能扯到你!】


  查出來的結果讓何源大喜過望,休止是五服?就是親兒子犯法!

  何源寫彈章的時候,興奮得手一直在抖,寫出來的字都是顫的。「四凶」辦案一個共同的特點,只要有點餌,他們就能給你整一鍋的發麵饅頭出來。何源的文采很糟糕,但是他的一句話觸動了桓琚,「紀申不知約束其子,恐翌日將成禍端」。


  有這樣的前情提要,桓琚不去安撫紀申就很有道理了。桓琚的本意並不是窮治紀申,只是剛好遇到了有真憑實據的事情,要敲打一下紀申。桓琚按下趙、杜,逼退了蕭司空,為的是什麼?他的腦子一直很清楚,他要交給兒子一個沒有權臣掣肘的朝廷,一座太平江山。否則前面逼退了蕭司空,後面再來一紀司空,他何苦來?

  梁玉聽了,依舊不放心:「如此看來,不是聖人要除掉紀公,可是一旦與酷吏關聯上了,我心裡總是不安。紀公現在在哪裡呢?」


  呂娘子道:「還在京兆府里,紀公當時就謝罪了,聖人沒有將他下獄。」


  梁玉長出了一口氣,又愁道:「聖人會怎麼罰他呢?按照慣例……不,現在慣例恐怕不大適用了。呂師……」


  她才想說讓呂娘子保持與宋奇的聯繫,忽然發現剛才自己疏忽了一件事:「你不難受呀?先把衣裳換了吧。現在咱們急也急不來,爭也不在這一時,你我在這件事上也使不上力的。」


  呂娘子這才覺得後背不得勁,她背上的衣服已經全被汗粘在了身上,匆匆說:「我去去就來。」


  呂娘子麻利的換好了衣服,梁玉便說要回家去住兩天。呂娘子道:「不錯,府里或許還能有些別的消息呢。」


  兩人在侍女的擁簇下回府,路過前殿,書生們已平息了義憤。他們還是要靠著抄書、編書糊口的,幾個悄悄有了打算:「我們在這裡照著你編的寫,難道私下裡不會自己改寫個結局嗎?」幾人約定,先把梁玉給的那個結尾寫完,然後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寫一個,寫完了一齊拿出來,看誰寫的更好。


  梁玉現在哪有心情理會這個事?一面走還一面問呂娘子:「程家娘子做壽,禮物備下了嗎?」她說的是程為一在宮外娶的那個娘子,程為一滑不留手的人,一般資財他也瞧不上眼,梁玉就與程家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關係,有事也去送點禮,留點退路。


  呂娘子心領神會:「再加些吧。」


  「好。點點庫里,有什麼貴重的,留一份兒,萬一紀公的事情不大順利……」這個時候,什麼親王大臣太子的,都不如桓琚身邊「親近無害」的人說兩句話。


  呂娘子也有個主意:「那好,『四凶』張狂,他們自身也有破綻,我也盯一盯這個。」


  梁玉嘆道:「還要看聖人呀。」


  兩人上了車,都愁得說不出話來。一路上屬於京城的各種聲音不斷傳來,聽起來都沒有了原先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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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梁家,卻是一片喜意。


  梁家真是一個安全的地方,梁滿倉與南氏也給兒子、孫女重又選了幾戶認為合適的人家。梁滿倉讓妻子跟閨女去「說說婆婆媽媽的事」,被南氏啐了一口:「這般說,你別吃媳婦茶!」


  「憑啥?老子給他娶的媳婦兒,憑啥不能吃媳婦茶?」


  老兩口互嗆了幾句,南氏將女兒拉到自己房裡,給她看幾張帖子:「這個是楊家的,他家小郎君跟你大侄女年紀差不多,這個王家的,家裡的小娘子比六郎小兩歲……」


  「楊?」梁玉很吃驚,「那咱們得多備些嫁妝了。」


  「嗐,不是那個楊,咱哪攀得上呀?」


  原來,此楊非彼楊,跟袁樵的舅家楊家不是一回事。同一個姓也得分地方、分血緣,這個楊家想蹭袁樵舅家的親戚還蹭不上。南氏給梁玉看的這幾張帖子,都是他們挑選過的,這些人家祖上有些功勞。譬如楊家,曾祖輩也算是開國元勛,但是子孫既多,不那麼出挑又非嫡系的就沒有那麼的風光了。楊小郎君的爹如今做著個從五品的武散官,不上不下,楊小郎君不是長子,兄弟又多,蔭也蔭不到他。


  梁玉道:「這個有點低了吧?」


  「這個穩妥!還是原先的老鄰居!都是老實人,絕不會像上回那樣吃官司的。」


  梁滿倉夫婦選親家,仍然秉承著鄉間一貫的傳統——近!能說給本村的就不要去鄰村找女婿,能說給鄰村的就一定不肯再多跑五十里去。圖的是互相有個照應,且兒女都在跟前,一旦女兒受了婆家的氣,可以招呼上全家男丁抄上傢伙就去把親家房頂給拆了。


  到了京城選親家,也是一樣的,得是知根知底的老鄰居。新鄰居固然不錯,但是看現在「四凶」的勢頭,官兒越大越危險!


  【酷吏之禍,已經至此了么?】梁玉心裡感嘆。口上說:「等天氣涼爽些了,我那書場重開,香客遊人多了,安排他們不動聲色見個面也不著痕迹」


  南氏道:「要不然我你一個黃花閨女說這個做啥?」


  梁玉站起來就往外跑,南氏道:「呸,又裝了!」


  梁玉跑到外面遇到了大嫂,梁大嫂對自家女兒擔心得緊,閨女比小姑子年紀還大,若非如此,她寧願再等二年,到時候家裡肯定更風光,閨女也能嫁得更好一些。見了梁玉,梁大嫂低聲道:「三娘。」


  「大嫂?」


  「我央你一件事兒。」


  梁大嫂要求,梁玉安排會面的時候,一定要讓自家先看了楊家小郎君,覺得可以了,再放讓楊家的人看到自家女兒。梁玉一口答應了:「好!」


  梁大嫂舒緩了眼角的皺紋:「哎,那就好。」


  全家都圍著這些婚事打轉,竟沒有一人提及京兆、提及紀申,連宋奇也沒有人惦記。哪怕是最服宋奇的梁滿倉,一整天都沒從他口中說出一個「宋」字。


  梁玉心道:不知道紀公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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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里前衙后府全在罵「小婦養的何小娘」。


  看門的、掃地的、守屍體的,拿人的、站班的、打棍子的,洗衣的、做飯的、趕車抬轎的,無不咬牙切齒。


  紀申表情有些灰敗,與紀夫人對坐愁了好幾個時辰了。兩人從來不懼任何明槍暗箭,但是「教子無方」對他們的打擊卻是不小。


  好一陣,紀夫人站起來道:「你給我起來,這麼坐著不是個辦法。兒子我沒給你生好,這個家我得給你掌住了。你這麼坐著,等人來殺嗎?我往日不問你衙門裡的事情,現在倒要問你,衙門裡的事情,你理得清爽不清爽?」


  紀申緩緩起身,答曰:「自然是清爽的,無論何等籍簿、賬目,絕無錯訛之處。下官自以斷案也還算公道。我已命宋少尹暫代我理事,京兆一應公務絕不會因我而耽擱。」


  「那好!」紀夫人抬手將屏風拍得抖個不住,「就說這件事兒。兒子不好,打罵教訓就是了。他犯了案,就要抵罪,咱們沒教好兒子,也要認罰。他爭奪人家的田莊,都要還回來。收了別人的錢財,也都要還回去。我這就清點府里還有什麼可以變賣質抵的,湊足了數目還了人家。」


  紀申對著夫人緩緩彎下腰去,深深一揖:「夫人。」


  「呸!你給我站起來了,如今『四凶』橫行,你就眼看著嗎?你得活著、活得好好的,才能與他們斗。」


  「這要看聖人的意思啊……唔,我還是快些請罪吧。」紀申頹了幾個時辰,精明勁兒又回來了。他的事情與杜、趙兩家不一樣,桓琚沒想要他的命是肯定的,但是有一件事是一樣的——凡事一定要快!快些定案,哪怕流放個八千里,也不能因此牽連無辜。只要留下火種,定有重燃的一天,聖人畢竟不是昏君。


  紀申重坐下去再寫一稿痛哭流涕的謝罪表,自請貶謫。紀夫人見狀悄悄出去,命人開了箱籠點驗細軟。侍女為難地道:「夫人,咱哪還有什麼積蓄呢?都捎老家去,要不就周濟府里了。」


  紀夫人道:「我的首飾還有兩件,那個老鬼要是被貶了,我也就不配插戴這些了。那還留著做甚?」


  取了幾樣首飾,命侍女出去售賣典當。侍女出去不久,宋奇又來求見夫人。紀夫人很奇怪:「他來做甚?」


  宋奇見了紀夫人,打懷裡掏出一隻帕子來,打開來是紀夫人剛才命人去賣的首飾。宋奇道:「夫人,不可如此。夫人典當首飾,無論是官是民,都知道紀大人清廉。但是一經酷吏之口,就是紀大人的罪狀了。」故作廉潔嘛!要不怎麼兒子在家犯那麼大的事兒呢?一定是假的,偽君子!不用酷吏出手,宋奇都能想到這麼陰人。


  紀夫人愁道:「可委實沒有了,老家路遠,再發賣老家的財產,恐怕來不及。」在定罪之前,退還的贓物越多,罪過越小。


  宋奇道:「何必如此?紀大人就認個管教不嚴就是了。夫人想還,回去細細清點了還。夫人現在知道令郎犯了多大的過錯,又有多少是何源捏造附會的?不急。這個,夫人收好。下官外面還有事,先告辭了。」


  宋奇不大看得上蕭司空的假正經,對紀申干實事卻是很敬佩的。不就是子不類父嗎?這種事情哪兒都少不了,扳倒了算,五服之內沒一個犯罪的,那這一家真是出聖人了!聖人家還有謀逆的呢。


  他敢這麼硬挺紀申,也是因為看出桓琚沒有嚴辦的意思,白天他已經跟桓琚彙報了一回,聲稱:「臣不知京兆家中事,然而京兆府秩序井然,臣有所不及。臣所見之紀氏子侄,也都溫馴有禮,勤儉務實。想必是紀申的長子久不在父親身邊,沒有熏陶所致。『唯上智與下愚不移』,中人之姿,看管教的。」又搬出了梁滿倉的例子來,您看,他還闖禍不?


  更讓宋奇放心的是,程為一也為紀申說了兩句隱諱的好話:「聖人這不也是給紀申一個機會教導兒子嗎?」


  既服其為人處事,幫他又於自己無損,宋奇也樂得做個好人。只是這京兆府里的事情實在太複雜,做少尹時不覺得,暫代事務的時候才知道紀申能將這一攤子玩轉了,得是多麼大的本事!宋奇更佩服紀申了,心道,紀大人多半會被貶到外地一段日子,我一定要給他送行,多贈財貨。


  宋奇猜得准,紀申很快就有了去處。


  桓琚將紀申所做所為又權衡了一下,還是認為要敲打敲打。從他任用崔穎開始,紀申就非常反對,後來紀申不踩崔穎了,改而對盧會等人橫挑鼻子豎挑眼了。桓琚還要讓盧會等人給他出一把力,自然不肯讓紀申壞了自己的全局規劃。


  「老臣」也是一個問題,是得讓紀申再恭順一些才好。「我這也是保全他,昔年司空也是……唉,不想了。」


  桓琚在輿圖前伸手點了一圈:「唔,就……邊州刺史好像還沒人做?讓他去那裡吧。他既有治民之能,也不要浪費了。他兒子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吧。免得倒像是我小心眼兒,故意叫何源整他一樣。我才不是那樣的皇帝呢。」


  程為一跟在身邊,聽他這般自言自語,彷彿沒聽到一樣。心想,您不是小心眼的皇帝,何源卻是個小心眼的酷吏啊。


  桓琚很快又有了決斷:「京兆就讓……十五郎掛個名吧,他不就衙辦事,京兆的事讓宋奇先管起來。」宋奇的資歷還不夠當京兆尹的,權當磨鍊。皇子挂名兼職京兆尹,也是常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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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快?」梁玉心頭一緊,說書人才開始背新章回,書場還沒開呢,紀申就要走了?

  呂娘子勉強開解道:「如今這個氣候不冷不熱,正合適,否則紀公與夫人都有年紀了,長途跋涉怎麼受得了?」


  梁玉小聲道:「那咱們去送送?」


  呂娘子也是想送的,低聲道:「到時候送的人一定不少……」她們去了,像什麼話呢?

  梁玉道:「咱們先一天出城,去莊子上住一陣兒,我尋思著,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他如今算是個『犯官』,也不能張揚,恐怕帶的東西也不多。咱們給他備幾車?」


  「唔,三娘要是有心,準備些實用又不打眼的東西吧。『犯官』也是官,走官道、宿驛站。難的是路途艱辛與到了之後的水土不服。」


  梁玉忽然站了起來:「邊州!我記得還有個誰去了邊州死在那裡了的?他家一定知道情形。」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劉家!」


  梁玉與劉家也算有些聯繫,先請劉湘湘代為說項,繼而與劉洛洛見了個面。劉洛洛見面即拿出了一個單子來:「鍊師要問的事情,湘姐都告訴我了,你要知道的都在這裡了。先祖父有手札留下,家父已贈與紀公了。這裡是要準備的東西,我家也還是『犯官』,不敢公然相贈,鍊師有心,便準備這單子上的東西贈與紀公吧。家父命我轉告鍊師,一定不要讓『四凶』知道了,別讓他們有機會害到太子。」


  劉洛洛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留下樑玉與呂娘子面面相覷。


  梁玉道:「先採買!要快!然後咱們去城外莊子上避暑,離他們送別的長亭過個十里二十里的路邊等他們路過。」


  呂娘子道:「不錯!」


  梁玉只管使錢,呂娘子只管照著單子挑好貨,一口氣買了一車,拉到了城外的莊子上去。梁玉想了想,還是不大放心,又給裝了半車糧食、半車鹹肉,怕他們錯過宿頭,還給備了嶄新的厚鋪蓋捲兒。鄉下人出行的習慣在她身上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


  紀申離開前兩天,梁玉就去了城外自己的田莊住下。紀申離開前一天,她早早起身在道邊等著,是以錯過了京城難得的滿城寂靜。鐘聲敲過,城門大開,四十坊不聞人語,連早點鋪子都沒有吆喝聲,人人沉默。


  紀申拖著兩箱書、幾捲鋪蓋、一點衣服,與夫人乘舊車,身後二子一侄並兩個僕人,帶著對酷吏的憂慮穿過了城門。


  城外長亭無柳可折,卻早已聚起了一堆人。蕭司空親自給他送行,黃贊與蕭司空並立,二人身後烏壓壓一片人。紀申從容與眾人舉杯道別:「紀申教子不嚴,有負聖恩,萬望諸位引以為戒。請戒驕戒躁,盡心竭力輔佐聖人。」


  蕭司空道:「紀公不須多言,我等明白。」


  紀申深知,一旦逗留太久,這些人也會被酷吏惦記上,一杯飲罷,毫不遲疑地登車而去,頭也不曾回。


  紀夫人往後看了一眼,低聲道:「酷吏不得人心至此。」


  「哎,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紀申抬手撈了一本冊子來翻閱。


  冊子是一本手記,字寫得虯勁有力又揮灑自如,很有點老辣的意味,正是劉洛洛對梁玉說的那個手札。劉尚書是病死在邊州的,但是一路上沒斷了寫日記,到邊州也做了筆記。他出京的時候是一股正氣在胸,絲毫不覺得自己會死在外面。憑家世、憑為太子爭位,回來又是一條好漢,則出去就不能自甘墮落、哭哭啼啼的不幹正事。邊州又如何?照顧給它治理得安居樂業!


  沒想到死在了外面。


  他死之後家裡人收拾他的文集,將這個保留了下來,又被送到了紀申的手上。


  車行不多久,車夫拉住了韁繩:「大人,有人。」


  紀申扶著車框探出頭來,前面的車隊比他這要走上千里地的隊伍還要壯觀。當頭一輛車,是京城常見的裝飾款式,後面大車三輛,每輛都有人,又有六個騎士,人人騎一匹健馬。


  紀申道:「這又是什麼人?」


  待近了才認出來是梁玉。梁玉沒穿道袍,一身普通少女該穿的衣服,身邊呂娘子依舊是那副平平無奇的面孔。


  梁玉什麼話也沒說,跳下車來深深一禮,作個手勢。車夫、騎手都跳到地上,默默立地地梁玉的車邊立好,將車與馬都閃下。


  紀申無奈地道:「這又是做什麼?我的俸祿夠養活自己的啦。」


  梁玉道:「就當是……嗐,說那些矯情話幹什麼呢?紀公,我就是想送你,就是想你過得好些。就這樣。」


  紀申此生遇到過許多向他行賄的人,理直氣壯丟下東西就跑的也有,年紀姑娘這麼不講理的還是頭一個。不由笑了:「鍊師有心,京城貧弱無依者盡有的,紀某暫且衣食無憂。」


  梁玉搖頭:「只要您到了那邊,也跟在這邊一樣的行事。」說完,又是一禮,招一聲,「走了!」


  駕車帶著僕從颳起一陣小涼風,跑了。


  留下紀申一家人對著車馬瞪眼,紀申展眉道:「那便收下!」指揮僕人去趕車,讓侄子上馬。紀夫人看了一回車,車裡釘著一張紙,寫明了清單,都是路上或是邊州能用到的。紀夫人嘆道:「她也有心的。」


  紀申微笑不語,心道,人心可用,我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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