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壓榨

  張西陵生怕阿蘿反悔,魂魄一離體,立馬溜了。


  阿蘿也不至於和一個死人計較,況且還是自己的後輩,太跌份兒。


  長久的沉默。


  薛嶺平靜的把張西陵放回床上,整理好儀容,回身對阿蘿道:「我師父病糊塗了,你不用在意,我和師兄都不信這些……」


  頓了一下,想著畢竟是師父臨終所託,他還是從床底下拿了一個盒子出來,「這個,給你。你既然能拔出劍,想必也能……」


  話沒說完,消音,阿蘿已經打開了。


  裡面是一卷被燒得破破爛爛的殘卷,被人搶救下了最後一片,年代太久遠,焦黃的紙剛一接觸空氣就氧化成了一抹灰。


  但阿蘿還是看到了上面的字:晏清時,歿,時年三十五。


  沒人說話,空氣安靜又尷尬。


  外面突然的嘈雜打斷了令人尷尬的沉默,有人大著舌頭嚷嚷:「人呢,都死哪兒去了,你們賠我老婆,賠我老婆……」


  薛嶺蹙眉,說道:「我出去看看。」


  見阿蘿盯著盒子里的灰燼沒反應,他轉身出了屋子。


  阿蘿站了很長時間,她本以為以老頭子的天賦早就應該飛升了,三十五歲……自己被他關禁閉的第三天,就是他三十六歲的生辰。


  他沒有活到生辰那天。


  「報警?報啊,我讓你報,到時候叫全樂陽都知道,你們青玉閣賣的姻緣符專壞人姻緣……」


  男人的叫囂將阿蘿驚醒,她用力把盒子合上,扔進垃圾桶。


  怎麼可能,她差點被他騙了,老頭子牛逼到一人一劍能單挑正神,閻王是嫌自己日子過得太舒坦才敢收他的魂。這人現在指不定在哪兒逍遙自在呢。


  他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死了。


  不可能。


  阿蘿掀開門帘出去,店門口圍滿了人,對著坐在門檻上的男人指指點點。


  男人人高馬大,手裡還拎著啤酒瓶,大著舌頭在哭罵:「才買了你們家的姻緣符三天,我未婚妻就和我分手了,我酒店司儀婚紗都準備好了,你們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嗎,因為這個破符全都沒了。你們說怎麼辦,啊,怎麼辦?你們賠我老婆,賠我婚禮……」


  她揚眉,竟然敢來青玉閣鬧事,不想活了。


  門口還有一熟人,探頭探腦,看見自己立馬就想溜,被阿蘿伸手虛虛一抓抓了回來。


  小鬼見跑不了,悄悄給自己一巴掌,叫你好奇,本想看看這位大師到底是不是青玉閣的,沒想到撞上這樣一場鬧劇,還被阿蘿又逮著了。


  他一臉諂媚,「大師,您有什麼吩咐?」


  阿蘿低聲耳語了幾句,小鬼一臉便秘,「大師,這不太好吧,我畢竟是只男鬼……」


  阿蘿笑嘻嘻的:「不辦我超度了你喲。」


  小鬼一哆嗦:「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阿蘿聲音小,大家又都被門口的鬧劇吸引,沒人注意到她。


  薛嶺背對著阿蘿,臉色十分難看,「你老婆和你分手怪一張紙,就你這腦子活該娶不上老婆。」


  男人一聽反倒更來勁兒了,指著他對身後人道:「你們看見了嗎?他還人身攻擊!我和我老婆好好的,買了你們姻緣符才三天,三天就分手,你說和你們沒關係,誰信?!你們信嗎?!」


  圍觀的人都是鳳凰街的老住戶,當然不信,七嘴八舌的道:

  「和女朋友分手就要找賣姻緣符的人的麻煩,那自己切菜割到手,是不是還得怪賣刀的人?」


  「就是嘛,喝醉了也不能這麼不講理,這不是訛人嗎。」


  「小嶺,你別理他,報警!」


  「唉唉唉,不能報警,這事兒鬧大了不好。」


  其他人一聽,也明白過來,青玉閣和別的店不一樣,是賣符篆的,說白了賣的是吉利,彩頭,顧客圖的也不是那張紙,而是附帶的其他屬性。「買了青玉閣姻緣符三天就分手」這樣的消息傳出去,不管真假,以後誰想買都要掂量一下。


  大家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


  難道就讓他這麼鬧?要不然呢,破財消災?咽不下這口氣啊。


  有人道:「小嶺,你師父呢,讓他出來,不就比碰瓷兒嗎,老頭兒往地上一躺,看誰怕誰。」


  對啊,其他人也紛紛叫好。


  男人一聽,有些慫了。


  他不過是丟了老婆又失了財,心裡不痛快出來喝酒,正好路過這家店,想起買的姻緣符怒氣上涌,借酒發發火,順便看看能不能彌補一下錢上的損失,如果那老頭兒真的往地上一躺,還真不知道誰碰得過誰?


  沒想到薛嶺眼睛瞬間紅了,道:「走了……剛走。」


  大家一時沒反應過來,心想張老頭不是天天睡店裡的嗎。


  直到看到薛嶺突然掉下來一串淚,大家心裡才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張老頭活了九十多,大家都以為他能活過百的,沒想到突然就……


  大家心情沉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倒是地上的男人又來了勁兒,叫嚷著:「賣給我符的就是那個老頭兒,別以為死了就算,我告訴你……」


  薛嶺突然大步上去,揪起男人的衣領一拳揍了上去。


  男人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捂著臉拿出手機就要報警,指著薛嶺恨聲道:「你等著,等著……」


  大家趕緊過去按住男人,七嘴八舌的開始勸架,先動手的畢竟是薛嶺,真報警估計這孩子要吃虧。


  薛嶺顧不得許多,紅著眼睛只想揍他。


  爭執間,突然傳來一聲鐘聲,震得大家腦子一懵,回頭看去。


  阿蘿把玩著手裡鍾錘,笑問:「吵什麼,這符確實壞了人家姻緣。」


  男人一聽,得意道:「看吧,你們店裡的人都承認。」


  薛嶺壓著火,「你在開什麼玩笑?」


  阿蘿:「這姻緣符是老……我師父改創的,還有一個名字……」她目光掃視一周,「……叫分手符。」


  什麼?分手符?!


  一圈人都懵了,世上還有這種符?

  可看阿蘿言之鑿鑿,確實是講道理的模樣,大家心中驚異,卻還是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阿蘿:「姻緣符,自然要給佩戴者帶來好的姻緣,對已經有姻緣的人來說,如果本身的姻緣是好的,姻緣符自然會保佑兩人白頭到老,如果本身的姻緣是壞的……」


  她微微一笑,甜甜的聲音漸冷:「自然要把壞的姻緣斬斷,再迎接好的姻緣。」


  已經明白過來的薛嶺:「……」


  得,張老頭這個老神棍走了,又來一個小神棍。


  男人聽到這裡開始覺得不對,不滿道:「我女朋友很好,人長得漂亮,名牌大學畢業,家境也好,你這明明是把我的好姻緣斬斷了。」


  阿蘿:「對你來說,斷的是好姻緣,但是對你女朋友來說,斷的自然是壞姻緣。」


  男人臉色一變,怒道:「你什麼意思?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和你一般見識。」


  阿蘿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在傾聽什麼,突然勾唇一笑,「敢把你的手機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嗎?微信好友,應該還留著你女朋友和你分手的證據。」


  男人一愣,酒勁兒下去,腦子也清醒了一些,下意識的捏緊手機,手機黑著的屏幕不知道什麼時候亮了起來。


  他當然不敢……


  突然,手上一股大力傳來,就好像有人從背後用力推了他一下,手機脫手而出,掉到門口,好巧不巧,屏幕還是打開著的,接著像是有一隻手在操縱一樣,微信打開,點開某個編號為「炮.友68」的女人頭像,聊天記錄暴露在大家眼前。


  這裡是老城區,圍觀的人大多上了年紀,一看連忙捂住眼,「不要臉」,「太賤了」,「無恥」之類的字眼一個一個從那些大爺大媽嘴裡蹦出來。


  也是,雙方互發的生殖.器特寫照片對這些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來說,衝擊力實在是太大了。


  男人惱羞成怒,然而憤怒還沒升到頭頂,就被恐懼壓了下去,剛才分明有人推了自己一下,回頭身後卻什麼人都沒有。


  他想起薛嶺說那個老頭兒剛走……


  酒精和冷汗一起低落。


  突然,後頸一涼,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沖他吹冷氣,他頭皮一麻,渾身僵住,一動不敢動,接著,一條涼涼滑滑的東西舔了後頸一下……


  渾身的汗毛瞬間炸開,他大叫一聲「有鬼啊」,連手機都來不及撿,屁股尿流的沖了出去。


  阿蘿沖趴在地上嘔吐的小鬼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小鬼捂著肚子指著屁股尿流的男人哈哈大笑。


  不過品品嘴裡的味兒:「嘔——!」


  他一個上百高齡的男鬼,竟然舔了男人的脖子,那股子汗味和酒味簡直了。


  吃瓜群眾看阿蘿的眼神全都變了,這事兒好像有點邪門,那男人又橫又不要臉,竟然大叫著「有鬼」跑出去,難道真的是張老頭顯靈?


  還有這姻緣符……分……分手符?!

  「那個……這符真的能斬斷壞姻緣,帶來好姻緣嗎?」有人遲疑著問,是同住在鳳凰街東頭的王大媽。


  王大媽有一個獨生女,談了個健身房的游泳教練,那男的一看就油嘴滑舌,會哄女人,女兒被哄得死死的,甚至要拿錢出去給他開健身房。


  這種事情,說輕了沒用,說狠了女兒要怨她,王大媽都快愁死了。


  如果這符真的能斬斷壞姻緣……


  王大媽心裡熱了起來,反正就十塊錢,便宜,就算被騙了又能怎樣,這錢還不夠她打局麻將。


  阿蘿捏著一枚,「對,你要嗎?」


  張西陵畫的符雖然沒有靈力,但筆畫標準,她隨手開了光。


  王大媽:「十塊錢是吧,我要一張。」


  十塊?


  阿蘿愣了一下,這麼便宜?


  她一回頭,見旁邊的紙板上還寫著:符篆大促銷,十元一張。


  她默默的算了一下,自己負債十二萬,一張符十塊,就要賣一萬兩千張。這得賣到猴年馬月去啊,而且還沒算日常開支。


  現代社會這麼難混,符篆竟然如此不值錢了嗎。


  突然覺得世道艱難了起來。


  阿蘿嘆了口氣:「對,是十塊,這些賣完就要漲價了。」


  如今她沒有大腿可抱,得自力更生,便宜成這樣,不漲價不賺錢啊。


  漲價?大家看了幾眼,有些遲疑。


  和樂陽有錢人多同樣出名的是樂陽年輕人的初婚年齡,這裡人的平均結婚年齡竟然在三十五歲左右,三十五歲才結婚,這對上個世紀出生的老年人來說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們三十五歲的時候,孩子都快初中畢業了。


  每天都在為孩子的對象問題頭禿。


  本來他們還想著等王大媽買了看看效果,但是如果以後漲價的話……本來有些心動的人乾脆掏錢出來,沒用就沒用吧,十塊錢而已,就當給張老頭添的禮錢,好歹也是鄰居一場。


  當然,更多的人選擇了轉身就走。


  阿蘿也不失望,信不信是人的自由,信的人未必過得好,不信的人也未必就過得差。


  會出錢買的人,也就那麼病急亂投醫的幾個而已。


  薛嶺木著一張臉收錢,遞符,收錢,遞符……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哪怕張老頭走了,自己還要在封建糟粕的壓榨下生活下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