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碰瓷
晚上九點鐘,對樂陽這個國際大都市而言,真正的夜生活還沒開始。
路上車水馬龍,霓虹燈閃爍,來來往往的人潮川流不息。
阿蘿渾身濕透,白著一張臉走在馬路上,眼珠烏黑,看著車水馬龍,新奇又懵懂,像個剛進城的鄉巴佬,頭上還頂著一根水草。
雖然扮相狼狽,行為怪異,但她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除了偶爾幾個無聊人士回頭看兩眼,感嘆一句現在搞行為藝術也不容易,十一月份已經很冷了,還這麼拼。
多看兩眼,大家發現這女孩長得有點眼熟,好像最近網上挺火的那個什麼女團的成員,名字挺好聽的,叫明蘿,不久之前爆出小三醜聞,和有婦之夫當街熱吻,被公司雪藏了。
不過僅僅也就到這種程度,明星之間撞臉都很正常,不關注娛樂圈的人很多都分不清楚,更何況還是路人,大家更沒興趣深究,畢竟都很忙。
等走遠了,微博上彈出一條消息:【某少女偶像跳河自殺 被救后不知所蹤】。
大家這才想起在路上遇見的那個渾身是水的女孩,但是再回頭時,人已經不見了。
阿蘿一邊走一邊消化這具身體里殘留的記憶。
原主叫明蘿,很巧,和自己一樣,都是單名一個蘿字。
阿蘿是孤兒,據老頭子說自己是他在山腳下撿到的,當時她身邊開滿了大片大片紫色的藤蘿花,老頭子圖省事兒,就給她取名叫阿蘿。
她沒有姓,如果較真的話,應該跟老頭子姓晏,可他只收了自己當徒弟,沒收她當女兒。
老頭子是青玉宮的人,時逢亂世,妖邪橫出,這人操作騷得很,砍那些妖魔鬼怪跟砍瓜切菜一樣,連半神半仙見了他都點頭哈腰。阿蘿跟著他沾了不少光,格外長見識。
可惜就是脾氣太差,因為一點小事兒關了她三個月的禁閉。
她不過就是好奇雙修之術,找了個看得順眼的傢伙嘗試了一下而已,誰知道他就大發雷霆,讓她好好面壁思過。
阿蘿怎麼可能面壁思過,左右老頭子下的禁制她打不開,跑是不可能跑出去的,乾脆倒頭睡覺,準備把三個月睡過去,沒想到一覺醒來竟然是一千多年以後,而且還跑到了另一個「阿蘿」身體里。
這個阿蘿也是倒霉,被髒東西迷了心竅,先當了人人喊打的「小三」,又跳河「自殺」,死後連魂魄都沒找到,也不知道是被人拘走了,還是打散了。
若真是鬼怪害人,很少有這麼迂迴的,想她死的應該不是鬼,而是人。
阿蘿既然用了人家身體,肯定要替人.報仇。
只不過她剛從水裡爬出來,身無分文,餓著肚子,還是先回宗門再說吧。
阿蘿對這具新身體還挺滿意,和她本來年齡的相符,長相也相似。
她甚至沒多想自己換了身體別人會不會認不出,宗門憑什麼承認她,反正老頭子肯定能認出自己,肯定能搞定一切。
這人雖然脾氣不好,但好像無所不能,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過任何事情能難住他。
路過時代廣場,巨大的屏幕前不少路人激動的低聲議論,阿蘿好奇心重,也站在人後抬頭看了過去。
屏幕上正在直播財經頻道,上面的男人年約三十,相貌甚是英俊,坐在那裡意態閑適,連對面英俊瀟洒的主持人在他的襯托下都暗淡了不少。
阿蘿目光頓了一下,這不是被自己采了元陽的那隻物種不明的傢伙嗎?竟然活這麼久,果真是個老妖怪。
和他雙修之後阿蘿就後悔了,她從來沒見過老頭子氣成那樣。
不過如今見到他她心情倒是很好,他鄉遇故知總歸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正好,主持人問了一個私人話題:「幽先生,我還想代廣大網友們問你一個私人問題——請問,您是否有結婚的打算?因為據傳言您說自己是獨身主義者,是這樣嗎?」
男人勾唇一笑,目光看向鏡頭,阿蘿甚至有種對方的視線真的穿透了屏幕,看到自己的錯覺。
他道:「實不相瞞,我有異性恐懼症。」
「啊?可以請您詳細說說嗎?」主持人也一臉八卦。
「年少不更事的時候,被一個女人騙過。」
「騙?您有什麼損失嗎?」
他又勾唇笑了一下:「財色盡失。」
主持人咳了一下,似乎在忍笑,道:「所以您對女人有陰影?」
「對,如果讓我再遇到她……」
他沒有說完,但越是這樣越是叫人浮想聯翩。
再遇見,會如何?
但他似乎不欲多談,淡笑著轉移了話題。
阿蘿嘴角耷拉下去,小心眼兒,竟然還記恨自己。
看了兩眼她就不感興趣了,轉身從兩個女孩身邊經過的時候,聽見兩人在議論:
「真想知道那個始亂終棄了幽大佬的人是何方神聖。」
「對啊,這個男人簡直極品,連名字都那麼好聽……幽淮陽,有沒有一種冷冷清清,哀怨惆悵的感覺?那個女人怎麼捨得?」
「不知道……」
淮陽?阿蘿皺了皺鼻子,她第一次見老妖怪好像就是在淮陽,當時他說自己沒名字,她就說讓他叫淮陽好了,沒想到他一直用到現在。
這對阿蘿來說不過是個小插曲,別人混得再好也和她沒關係,她要找老頭子,老頭子一定混得比老妖怪好多了。
到了沒人的地方,她隨手抓了一隻上了年紀的小鬼問路。
小鬼正和同伴吹噓自己是鬼界包打聽,突然被人伸手卡住脖子,嚇得差點又死一次,一聽對方要找青玉閣,連忙屁顛屁顛的在前面帶路。
青玉閣是青玉宮在俗世間的稱謂,要找青玉宮,先找青玉閣。
這還是只話癆鬼,一邊在前面飄一邊問:「大師,您怎麼不打車啊?從這兒到青玉閣,好幾公里路呢。」
阿蘿攤手:「沒錢。」
小鬼不信:「大師真會開玩笑,您這麼厲害,怎麼可能沒錢?」
他可知道,抓一隻自己這種小鬼動輒都要好幾萬,更別提真正的厲鬼了,那些有名的大師,不管真有本事還是裝出來的有本事,個個富得流油。
他想,這個大師有點摳門。
阿蘿沒理他,這具身體不僅沒錢,還欠兩個月的房租,六萬多信用卡,三萬多螞蟻花唄,共計十二萬負債。
小鬼不死心,偷眼去看阿蘿,疑惑樂陽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這麼厲害的大師,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他忍不住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嘴欠:「大師,您去青玉閣幹什麼啊?您要是想買法器之類,我給您推薦更好的店,青玉閣里賣的都是假貨……」
阿蘿看他一眼,問:「假貨?」
「是啊。您初來樂陽不知道,青玉閣在我們本地鬼眼裡就是個笑話,他家賣的東西就沒有一件管用。」
阿蘿笑看著他不說話。
小鬼還在繼續:「張老頭年紀不小,水平卻不行,連個最簡單的辟邪符都不會畫,收弟子的眼光也差勁兒,要是他能聽見我看見我,我一定好好嘲笑他……對了大師,您去青玉閣幹什麼呀?」
阿蘿笑得十分甜美可愛:「青玉閣是我的師門。」
小鬼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精彩,自己竟然在人面前diss對方師門這麼久,努力擠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哈……哈哈,這肯定是誤會,您的師門怎麼會賣假貨呢,一定是我們見識太少,認不出寶貝的厲害,哈哈……」
求生欲可以說是很強了。
見阿蘿沒理會他,他再不敢作聲,一路安靜如雞,只不過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犯嘀咕,青玉閣里什麼時候有這麼厲害的大師。
他死了好幾十年,也是頗有見地的鬼,對樂陽有本事的大師瞭若指掌,卻從來沒聽過還有這麼一位。
看一眼女孩烏黑的瞳孔,他突然有種預感,樂陽的玄學界,只怕要變天了。
鳳凰街年齡不小,青石板道兩側都是商店,前面做生意,後面連著的小院子住人,青玉閣就是其中之一。
黑色的招牌,青色的青玉閣三個大字,左下角一個似山似劍的標誌幾不可見,沒錯,是青玉宮的宮徽。
她找到了。
小鬼點頭哈腰:「大師,這就是青玉閣,您看我這……」
阿蘿揮了揮手,小鬼連忙溜了。
這是一家法器店,店裡擺滿了桃木劍,招魂鈴,鎮魂鍾,黃表紙和其他必備用品,昏暗破舊。
店裡坐著一個年輕的男青年,手裡捧著一本書正看得認真,阿蘿進去看見書上寫著:機械優化設計。
旁邊還放著幾本,都是類似的書籍。
聽見聲音,他頭也不抬,「要什麼自己拿。」
阿蘿:「我要見張西陵。」
張西陵就是青玉宮這代的掌教,從小鬼那問出來的。
薛嶺這才抬頭,看到阿蘿眼裡閃過驚訝,站起來道:「我師父身體不好,不見客。」
阿蘿環顧四周,陳列架上擺著一柄短劍,漆黑的劍鞘,傷痕纍纍。
她過去,握住劍柄,微一用力,嗆啷一聲,劍出鞘。
「帶我去見張西陵。」
薛嶺:「……」
他聽師父說過這把劍能□□,但從來沒見過,他一直以為師父是忽悠人的,還暗暗吐槽過,老頭兒不僅騙別人,連自己弟子都騙。
沒想到,真有人能□□。
他悄悄吸口氣,不動聲色:「跟我來吧。」
目光瞟了女孩細白的手一眼,吃菠菜長大的嗎,這麼大勁兒。
張西陵九十多了,這兩天身體突然不好,薛嶺帶他去醫院,醫生說沒什麼病,就是老了,讓他們做好準備。
他不肯住院,說青玉閣絕對不能關門,要等一個人。薛嶺沒辦法,只得把人接回來。
老人躺在床上,神色委頓,見薛嶺領著一個女孩子進來,眼露疑惑。
薛嶺:「師父,這位姑娘拔出了那柄劍。」
話音落,老人臉上先是茫然,接著反應過來,臉上綻開奇異的光彩,撐著身子就要起來,薛嶺趕緊過去扶住。
老人看著阿蘿,渾濁的眼裡亮得駭人:「您……您是……」
阿蘿:「我乃青玉宮第三代嫡傳弟子,師從凈陽子晏清時,你叫我……」頓住,中間隔得輩分太多,得叫一長串「太」。
「……算了,叫太師叔祖吧。」最終阿蘿決定四捨五入一下。
薛嶺抬眸看她,錯了,不是吃菠菜長大的,是吃茴拉西坦長大的吧,智力有問題。
薛嶺認定了阿蘿腦子有毛病,然而張西陵卻突然老淚縱橫,腿一軟就要下跪,被薛嶺死死拉住了。
老人哭道:「弟子無能,青玉宮敗落成這樣,好在您終於來了,青玉宮有救了……」
阿蘿:「……???」
等等,她是來抱宗門大腿,混吃混喝的啊!
老人:「還有弟子這兩個徒弟,弟子無能,也沒東西教給他們,他們雖然拜入青玉宮門下,卻是兩個無神論,弟子想著總得讓他們學個吃飯的本事,就沒強迫他們學玄術。如今也請您多多費心。」
說著對薛嶺道:「小嶺,快去拜見老祖宗,以後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薛嶺深吸口氣,看在張西陵不久人世的份兒上。
他羞恥道:「……拜見老祖宗。」
張西陵長出了一口氣:「弟子終於可以瞑目了。」
說完,似乎是終於了了心愿,不等阿蘿拒絕,老人眼一閉,走了。
阿蘿:「………………」
她這是被碰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