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演技

  長春宮裡寒意刺骨,此刻已經過了丑時, 可殿中之人誰也沒有睡意。


  蕭珩手中拿著那隻未做完的男靴, 又重新看了一遍書信。


  的確是楊悅兒的親筆。楊悅兒的字就像她的人, 帶著一股子冷意。可是信上字裡行間,透著一股子濃濃的思念與幽怨之意。怨這個叫張之鶴的侍衛沒有提前去提親, 她只得與她日日在夢中相見,每一次與皇上的親近, 皆是苦熬。


  另一封信是張之鶴寫的, 上面充滿了關懷之情。他因為家裡早定下親事, 哪怕愛她入骨,卻也無法違抗父母之命。他與她的肌膚之親, 是這輩子最好的念想。


  肌膚之親四個字,猶如平地一聲驚雷, 炸在了皇上腦袋上。哪怕後宮無子,可是戴綠帽這種事史無前例。


  皇后一遍一遍審視那封書信, 企圖找到上面的破綻, 可都是徒勞。一切過於巧合, 可是罪證的確真真兒的。皇后重重嘆了口氣, 伸手扶住額頭。常虹知道主子的頭又開始疼了, 趕忙拿了軟墊塞進椅子。皇后靠進軟墊,疲憊的闔上眼帘。


  太后捻動佛珠,面上前所未有的冷漠。


  淑妃似是染了風寒, 面上疲憊無光, 帶著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即便如此, 眸中的怒意絲毫不減。


  榻上的褚采女已經醒了,暈暈沉沉的靠在枕頭上,面無生氣。


  殿內一片死氣沉沉,唯有貞貴妃的啜泣聲。楊容華跪在地上,起初腰背挺得筆直,現下也微微彎下來。


  今晚,不同尋常。若此事落定,那意味著新崛起的楊氏家族瞬間家破人亡。貞貴妃的父親貴為帝師,哪怕家族不會風雨飄搖,可是前途必然受影響,甚至從此一蹶不振。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侍衛抓捕張之鶴回來。物證已經有了,若是張之鶴也認罪,那……


  「皇上,臣妾真的沒有打褚采女,真的沒有。臣妾在您身邊多年,您是知道臣妾的,如何會做這樣的事。說句大不敬的話,就算臣妾要做,也不會選在今晚。除夕夜,長春宮四處都是人,臣妾難道是傻子不成?!」貞貴妃猶在辯解著。哦不,現在又是德妃了。皇上開口喊德妃,那便還是德妃。


  淑妃本來裹著被子楚楚可憐的在一旁,可是一聽這話,瞬間像是炸了毛的貓,蹭的站起來。「寧風靈,你還在狡辯!你打褚貴人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的落英,是皇上親手拿下來的。你總不會認為,連皇上都在誣陷你?」


  德妃凄楚的抬起臉,面色盛妝之下仍是慘白,「皇上,此事有蹊蹺,是個陷阱。臣妾的確看到楊妹妹去了花園,也的確聽到了男人的聲音,可是臣妾看到的是楊妹妹的背影,並未看到臉。先是臣妾打破褚氏的頭,接著楊妹妹被爆出不守婦道,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還望皇上明鑒,臣妾若是背上這等惡名,此生死不瞑目。」


  蕭珩猶在沉思,一旁的太后陡然睜開眼睛,裡面的怒氣硬生生嚇得德妃一顫。「住口!今晚你動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狡辯有何用!就連你的宮婢都不在身邊,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你還如何說得清!褚氏雖然是罪人,可是畢竟身懷龍嗣,你竟然下得去手!」


  德妃想辯解,卻無從辯解。她只帶了吉祥去更衣,可是衣裳不知被什麼劃了一道,裙擺上的玉珠子落了一地。吉祥並未帶針線,還是她自己非要吉祥去拿針線的。


  「風靈,你去了偏殿更衣,有宮婢作證,之後呢?之後去了哪裡,又有誰看見過你?」蕭珩問。這事的確有蹊蹺,但是千絲萬縷攪在了一起。他也想知道,她到底做沒做,做了什麼。


  德妃眉頭緊皺,有苦難言。她的確去了花園,可是她先看到了楊婉儀鬼鬼祟祟的去了花園才跟著,也的確聽到了有男子說話的聲音。她有自私的心,當時那一剎那,她想到的是抓住楊婉儀的小辮子,從而脅迫楊悅兒將孩子自願交給她撫養。後來男人有所察覺,她才急急的從園子中跑回來。


  德妃自己也不明白,怎麼短短一刻鐘變成了眾目睽睽下的兇手。可是德妃知道,是有人做了套子讓她往裡鑽。


  話音剛落,景泰宮的太監總管李瑞從門外進來,行禮后道:「皇上,太後娘娘,楊婉儀的宮婢招供了。她的確為楊婉儀傳過書信給張侍衛。適才張侍衛本已被帶到宮內,可是一聽與楊婉儀有關,張之鶴竟然趁侍衛不留心,拔刀自刎了。可…可要抬上來?」


  「作孽!人都死了還抬上來作甚!」太后氣的直咳嗽,「可還有其他的?」


  李瑞張了張嘴,猶豫出口:「張侍衛死前留下一句話,『讓她好好照顧孩子』,身上…身上還搜出兩個物件兒。」說罷將木盤呈給太后。


  木盤裡一件是信,另一件是帕子。帕子已有些年頭,一角綉著名字——悅兒。看針法,的確是楊悅兒的無疑。


  太后將信扔給玳瑁,「念!」


  玳瑁拆開信箋,展開紙張,面色一紅,「鶴郎鶴郎,今晚必須見一面。你我二人已有三日未見,我們未出世的孩兒也甚是思念他的父親。署名悅兒。」


  太后猛地咳嗽起來,食指顫巍巍的抬起,又無力的落下,聲音中透出無限失望:「皇上,此女不可留了。」


  皇后急道:「太后息怒,此事尚有蹊蹺…」


  太后又是一陣咳嗽,掏出帕子捂住口,咳個不停。賢妃忙上前為太后撫背,溫聲勸慰。待太后的帕子從口上拿下,賢妃驚呼一聲:「太后吐血了。」


  皇后急忙召太醫入內,為太后診治。


  蕭珩直視地上跪著的楊悅兒,「你可還有話說?」


  楊婉儀抬頭,面上的倔強已經化作凄然,「臣妾不認識什麼張之鶴。」


  「你胡說!」榻上原本死人一般的褚采女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面色猙獰,「楊悅兒,你敢對天發誓你肚子里的種是皇上的么?!我曾親眼看見,你與男子勾勾搭搭,如今事情敗露,你還在這裡裝樣子。無恥!」


  楊婉儀閉了眼睛,深深探出一口氣,「臣妾,不認識張之鶴,從未見過此人。」


  白筠筠看著楊婉儀的表情,深深地感受到了她的無力感。今晚的這一切,妙就妙在德妃也見到了楊婉儀與男子幽會,妙就妙在了所有人親眼看見德妃打了褚采女,並將二人打下水。


  可是,為何只看到了陰影里的德妃,又為何德妃只看到了楊婉儀的背影。


  蕭珩很頭疼!

  「楊婉儀,哀家之前對你很是器重,現下你做出這種事,哀家給你指條明路。」太后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聲音幽幽的回蕩在殿內。「你父親深受皇帝重用,哀家准你自裁,不牽累你的家人。」


  「太后…」蕭珩想說什麼,被太后攔下。


  「皇上,楊婉儀的態度你也看見了,她的宮婢也交代了,就連姓張的孽畜也…」太后闔上眼帘,眉頭緊皺,「皇上,日後還會有子嗣。蕭氏的血脈,不可玷污。」


  這話極重。皇上素來敬重太后,猶如親生母親,只怕是……


  楊婉儀眼中的淚終是滾落下來,身子也漸漸癱軟在地上。


  就在眾人以為楊婉儀活不過今晚的時候,只聽「咚」地一聲。看向傳來聲響的地方,只見白貴人的椅子倒在了地上。


  還以為白貴人不慎摔倒,誰知白貴人爬了起來,又接著摔倒在地,好似身體不受控制。


  皇后忙命宮婢扶她起來,可是宮婢還沒到身邊,就見白貴人咻地站起來。身子僵直,面無表情的看向眾人,好似廟裡的泥菩薩。


  面上慈悲,目光柔和,可就是讓人不敢褻瀆。


  太後用帕子擦擦嘴角的血跡,直愣愣的看向殿中的奇異景象。就連德妃與裹在被子里的淑妃也一眨不眨的看向白貴人。


  只見白貴人掐著蓮花指,目光看向前方但無神采,唇角似笑非笑,聲音與平日判若兩人,蒼老而有力。


  「吾乃泰山奶奶,受爾等所求,卯日星君轉世投胎在此。待星君歷劫便可歸位,爾等要善待。」話畢,只見白貴人兩眼一翻,直挺挺向後仰了過去,猶如一顆被砍倒的樹。


  皇后驚呼出聲,這後腦勺著地可還了得!


  幸好春杏力氣大,幾步上前及時接住了摔倒的白筠筠。見自家小主暈了過去,春杏急的哭出聲來。殿內有現成的太醫,上前為白筠筠扎了一針。


  蕭珩一眨不眨的注視著躺在地上的人,見她茫然的睜開眼睛,看看四周驚詫的眼神,虛弱的問道:「這——這是怎麼了?臣妾怎的在地上?」好似突然明白什麼,面色十分尷尬:「臣妾不是有意睡著的,許是有些累——」聲音又恢復如常,眼含嬌羞,活生生一枚如花女子。


  蕭珩見她面色真摯,比那日抱住他的腿哭喊著為他撈月亮摘星星還真摯。再看殿內,尚有幾人張著嘴巴,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神志已然被剛才的「泰山奶奶」勾走。


  蕭珩面上的緊繃之色微微鬆懈,心道「泰山奶奶」來的真及時。眾目睽睽之下,蕭珩站起身,沖著殿外泰山方向拱手施禮:「吾等不敢有負仙人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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