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自從前陣子有回疲勞駕駛差點追尾, 林深青再沒摸過方向盤,從醫院出來直接打了個車,照舊在南街巷口下了。
白天的酒吧一條街鴉雀無聲,她頂著烈日走了一段,腳步突然慢下來。
不知怎麼,前天晚上那種渾身發毛的感覺又來了。聽不見身後腳步聲, 可就是覺得有道窺探的目光絲絲縷縷粘在背上,怎麼也甩不脫。
青天白日,一股寒意生生從腳趾尖爬上了太陽穴。
林深青停下來回頭看去。
炙烈的陽光在地面投下陰影,把高矗的路燈濃縮成短短一截。整條街空空蕩蕩, 兩邊酒吧也都大門緊閉。
沒察覺異樣,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繼續往裡, 走了幾步, 給那個暫時還沒備註的號碼發了條簡訊:「來水色嗎?」
一條文不對題的秒回——
賀星原:「醫生讓你這幾天別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麼酒啊,來不來,吃飯。」
賀星原:「可以來。」
林深青:「你位置給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 放大細看,應該是宿舍區。
她目測了一下距離,問:「十五分鐘?」
賀星原:「半個鐘頭。」
賀星原:「我還沒起床。」
發完這兩條消息, 賀星原就翻身下了床,跟上鋪兩個室友說:「中午你們自己出去吃。」
劉敦一愣:「都快出門了, 你這時候放我們鴿子?」看賀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 拉開了浴室門, 他爬下床喝問,「幹什麼去啊你?」
「有事。」
陳馳看過來:「劉胖,這就是你沒眼力見了,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好不容易拱起白菜,你怎麼還擋道呢?」
賀星原冷冷瞥了陳馳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嗎?」劉敦拉住賀星原,「不是,你小子真談戀愛了?」
「我談你爺爺個戀愛。」他一把搡開劉敦,走進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很快響起。劉敦撓著頭問陳馳:「他這兩天到底怎麼回事?」
「他啊,正在經受道德倫常的拷問。」
「啥玩意兒?」
陳馳搖頭嘆息:「他被他干姐姐使勁調戲,深切地認為自己在亂|倫,偏偏還有苦說不出。」
「啥意思,這咋說不出呢?」
「如果你對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硬過,而且被她摸著了,還有臉跟她相認嗎?」
「娘嘞,」劉敦一抹鼻子,「看不出這小子這麼禽獸……」
「砰」一下,浴室門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裡頭傳出個暴怒的聲音:「你們他媽有完沒完?」
陳馳和劉敦對視一眼,臉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
林深青得到賀星原那句「我還沒起床」的回復后,就收起了手機,只是進水色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看什麼呢?」蘇灧問她,「又有人跟你?」
她點點頭,再搖搖頭:「不知道。」
畢竟看賀星原發來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懷疑的那樣。
店裡沒有客人,林深青隨意在窗邊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還約了人?」
這怎麼能叫約呢?她給自己倒了杯水:「試探完人家的定位,騎虎難下而已。」
她解釋得含糊,蘇灧也沒多問,回頭交代服務生準備四人餐。
一聽是「四人」,林深青問:「還有誰?」
蘇灧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個朋友。」
她話音剛落,玻璃門一晃,進來個身材纖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羅姐來了呀!」蘇灧起身招呼,給兩邊作介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說,「這是羅菲,羅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對這三個女人的場面不太理解,倒是羅菲走上前,主動向她伸出手來,和煦微笑:「你好。」
*
半個鐘頭后,林深青才知道這個「羅姐」是誰,以及蘇灧安排這頓飯的真正用意。
蘇灧希望她放下戒備,與羅菲熟絡,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詞,但最後還是繞不開重點:「羅姐前不久剛從澳洲調過來,現在在咱們這兒一院的精神科,做關於PTSD的項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暫凝固,眨眼又恢復如常:「哦,你之前在店裡碰見的心理醫生就是羅姐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賀星原剛好推門而入。
三個女人同時扭頭。
林深青「歉意」地跟蘇灧和羅菲說:「啊不好意思,朋友來了,失陪。」說著拎包起身。
剛端來一鍋養胃粥的服務生愣了愣。
蘇灧站起來:「深……」
「改天約,你招待羅姐。」她笑笑,拉走了賀星原。
賀星原跟著她出了門:「不是叫我來吃飯的?」
「不是啊,吃飯有什麼意思。」她出爾反爾得毫不羞慚,輕飄飄看他一眼,「還洗了個澡呢?」
他點點頭,點完才意識到她語氣里有曖昧的成分,補充說:「出門都洗。」
林深青笑起來:「大學課本有教『欲蓋彌彰』這個詞么?」
「……」他心煩地擰了擰眉,「沒有,那個在中一課本里。」
「中一?」這叫法倒成功轉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陸人啊?」
「是大陸人。」
林深青輕輕「哦」了聲,沒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賀星原在一家粥店門前停下:「還是吃飯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進去了。
這是一家裝潢非常簡樸的小店,幾張木質的桌椅板凳,一個立式空調配四隻掛壁電扇,但陳設相當乾淨,給人感官不差。
店裡沒幾個客人,老闆娘聽見推門聲,從后廚掀簾出來,一看來人就笑了:「星原來了啊,這是你們院女同學?我們家敦兒今天沒跟你一起吶?」
林深青今天穿著白T,又沒化妝,確實有股學生氣,賀星原也沒更正,招呼回去:「他跟陳馳在一塊,劉姨,要兩碗清粥,小菜隨意就好。」
林深青在木凳上坐下,接過劉姨端來的粥,拿勺子攪了攪,問他:「星原?你姓什麼?」
賀星原稍稍一頓。
她攤攤手,示意不講也無所謂。
「姓賀。」他答完,低下頭喝粥。
林深青點點頭:「用不著跟著我喝粥,吃得飽么你?」
「這裡的粥好喝。」
林深青聳聳肩,示意那就隨他,然後也低頭喝了一口。
這一口粥送進嘴裡,頃刻間香氣四溢,才知道他沒說客套話。
看她這反應,賀星原解釋:「加了香油。」
「啊,是。」她點點頭,思索了一下,覺得這味道有那麼點熟悉,像小時候老家那兒幾毛錢一碗的粥。
賀星原抬眼看著她,欲言又止。
林深青難得有了點胃口,很快把粥喝乾凈,拿紙巾擦擦嘴問他:「帶煙了嗎?」
他抬起頭:「你不是不抽煙?」
「你怎麼知道?」
「你自己說的。」
演講的時候她跟學生開玩笑,說自己已經當了職業酒鬼,不能碰煙了,免得活不長。
他當時半夢半醒聽了一耳朵。
「哦。」她記起這回事了。但事實上這跟長命百歲沒關係,只是因為煙草容易影響酒質判斷而已。
林深青笑起來:「要活那麼久幹什麼,沒聽說過美人薄命?」她朝他攤開手催促,「帶了沒啊?」
賀星原不動反問:「你在找刺激嗎?」
「嗯?」
「前天晚上也是。」不計後果地喝到酩酊大醉,包括跟花臂男說那句「去死」。
賀星原皺眉看著她。
林深青的手還攤在那兒:「就當是唄。」
「我沒帶。」
她點頭起身:「那我去買。」
賀星原結了賬出去攔她:「你是真嫌命太長嗎?」
這話說得急了點,語氣不太好,他說完自己也意識到了,想補救又沒開得了口。
林深青好笑地看著他:「抽根煙怎麼了啊,你不也抽?」
他態度放軟:「我的意思是,找刺激不是只有煙酒這種路子。」
她笑了笑:「我現在上不了天也下不了海,還有什麼路子,你教教我?」
賀星原想了想:「坐車呢,行不行?」
「行啊,什麼車,過山車?」
「等會兒。」他拿手機撥通一個電話,問那頭,「執哥,今天場子里有沒有雙座車?」
「大概一個鐘頭后。」
「不是,我帶朋友兜兩圈。」
「好。」
幾句過後,他掛斷電話,回答她:「賽車。」
*
林深青不得不承認,這個賀星原的路子真的有點野。
一個鐘頭前,他還在帶她吃街邊小店,被她誤會是玩過山車的嫩學生。
一個鐘頭后,他熟稔地走進上流人士出入的賽車俱樂部,一路領她到了賽車場。
四周是成片的綠蔭草地,蜿蜒的棕灰賽道,金燦燦的看台,還有藍得像油畫的天。他面對著幾輛五顏六色的F1賽車問她:「想坐哪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