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4

  「沒什麼你問那麼多?」


  換了剛才, 他大概要不太舒爽地說「問了你就答」,可他不發火了, 語氣都和緩下來, 又耐心問了一次:「今晚收到的嗎?」


  林深青在他對面坐下,交起一雙腿:「第一次看到是去金越之前, 但我這兩天都沒出門。」


  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今晚才放在那兒的。


  「這附近有監控嗎?」


  「物業能查, 不過現在太晚了。」


  賀星原點點頭。


  「到底是什麼, 還賣關子呀?」她笑著朝他身後瞄, 「我經常收到社會各界優秀男士的禮物,你要這麼小心眼,不得氣炸?」


  如果她到現在還以為是哪個男人送來的禮物, 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林深青這個人, 玩笑開得越凶,越表明她內心害怕。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重感。


  賀星原難得順從她的調侃,點點頭說:「是, 我小心眼,這禮物我給你扔了, 你洗澡睡覺去。」


  她聳聳肩示意好吧, 起身上了樓, 完全忘了要給他處理手傷。


  賀星原打開快遞箱, 低著頭重新看了一遍。


  滿箱都是林深青前任女助理葉師師的照片, 最上面, 是她被海水泡白, 七竅流血的遺體高清像。


  他扯了扯衛衣領口, 牙關節因為怒意陣陣顫慄,平靜了一會兒,扭頭走上二樓。


  林深青正坐在床邊,抱著一個衣簍發獃,看見他來,誇張地「哇」出一聲:「你這走路沒聲的,偷窺癖啊?」


  他不答反問:「客廳沙發可以借我睡一晚么?」


  「付錢嗎?」


  他點頭表示可以:「多少?」


  「談錢多傷感情,要不要考慮肉償?」


  「……」


  「又想什麼呢?」林深青抱著衣簍站起來,食指滑過他肩胛鎖骨,在他心口輕輕一點,「豬肉,豬肉餡兒的餛飩,我明早想吃。」


  賀星原在她走進浴室后閉了閉眼,平復了會兒,敲了敲她的門。


  「還有事啊?」她朝外問。


  賀星原默了默,說出了上來這趟的根本目的:「我就在樓下,夜裡有什麼動靜都聽得見。」


  安靜了很久后,浴室里傳來一聲低低的,不帶玩笑意味的應答:「嗯。」


  *

  這一晚,林深青照舊沒怎麼睡好。


  神經衰弱讓她對聲音異常敏感,次日清早,樓下傳來陌生男人說話聲的第一時刻,她就醒了。


  但因為賀星原的聲音也夾雜其中,她選擇翻了個身繼續閉目養神,直到身體徹底蘇醒,才簡單洗漱了一下,慢吞吞走下去。


  客廳里坐了兩個穿制服的警察,賀星原跟他們講話講到一半,抬眼看見她,指著料理台說:「餛飩在那兒熱著。」


  她「哦」了聲,趿著拖鞋去拿。


  兩名警察朝她頷首致意,其中一個跟賀星原說:「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近期會多加巡查留意,再有發現異常,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說著站起身來。


  「謝謝。」賀星原起身送他們出去。


  等人走後,林深青才端著餛飩走過來:「難得一夜過去還能看見你人啊,今天不早跑么?」


  「翹了。」


  林深青點點頭,吃著餛飩沒了後文,似乎絲毫沒打算過問剛才的情況。


  反倒賀星原主動挑起話頭:「我去物業查了監控,你家附近的探頭壞了,壞了兩天,今早剛修好。」


  林深青驚嘆:「那姓朱的這麼專業么?」


  看賀星原的反應,快遞肯定是不好的東西,她當然不至於自虐地一探究竟,只是結合昨晚的跟蹤事件,認為這是朱嬈的手筆。


  可賀星原卻搖了搖頭:「就是因為她沒這麼專業,我才報警了。」他想了想問,「之前你跟蘇灧說,懷疑有人跟蹤你,除了那天晚上,還有其他時候嗎?」


  她回憶了下:「我約你到水色吃飯的那天中午。」


  「也就是說,兩次都是在南街?」他確認道。


  林深青點點頭。


  賀星原雙手交握,垂眼思索片刻:「這事我問過朱嬈,她說不是她做的。」


  「她說不是就不是了么?」


  「不是。但你想,如果她在那時候就能夠遠程掌握你的行蹤,為什麼這次還要冒險親自來西城?」


  「哦,」林深青咽下一隻餛飩,「有道理。」


  「再說快遞。如果她在昨晚找人跟蹤你之前就清楚你的住址,又有什麼必要特意挑你去金越的日子恐嚇你?你昨晚落單,應該不是必然事件吧。」


  「啊,」林深青又咽下一隻餛飩,「你好聰明。」


  「所以,」相比林深青本人輕忽的態度,賀星原臉上陰霾重重,「送快遞的,和在南街跟蹤你的,也許另有其人。」


  「會不會是葉師師她爸?」她歪著腦袋盤算,「他上個月跟伽月鬧了好一陣,我們花了大錢才擺平。」


  賀星原搖搖頭。


  林深青是因為沒見過照片才這麼說。但他知道,不論出於什麼意圖,沒有一位父親會把女兒那樣不堪入目的遺體照拿來恐嚇人。


  「那是你嬸嬸么?」林深青擱下湯碗,「她是不是怕我想起什麼,到處亂說,提前警告我啊?」


  這次賀星原沒有直接否定,他說:「我不確定。」


  就是因為不確定,所以賀家所有的人脈、背景一概沒法動用,可光靠附近的片警,估計又查不出水花。


  良久的沉默后,林深青嘆了口氣:「我真的不喜歡看心理醫生。」


  賀星原抬起頭。


  「如果去了有沒有什麼獎勵啊,賀小公子?」她湊到他跟前,提醒他,「我這可是在幫你破案呢。」


  濃郁的女人香縈繞在鼻尖,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紅唇,或者是為了哄騙她去醫院,或者是一時受了蠱惑,他目光閃爍地對上她的眼睛,模稜兩可地答:「那得先破了再說。」


  *

  林深青跟賀星原去了家附近的市一院,排隊挂號的時候碰見了熟人。


  其實說熟也算不上熟,就是蘇灧上次介紹給林深青的那個心理醫生,羅菲。她穿著白大褂,正在門診大廳跟一個病人說話。


  「羅醫生?」等她說完話,林深青主動招呼。


  羅菲看見她,插著兜走過來:「是林小姐啊,來看病嗎?」又看看她身邊的賀星原,「男朋友?」


  「啊,不是,備胎。」林深青答了她的后一問。


  賀星原:「……」


  羅菲莞爾一笑,一指挂號台:「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掛我的號,我先回科室了。」


  林深青點點頭,目送她離開,跟身前的賀星原感慨:「醫院真是小,一會兒不會還來吧?」


  他回過頭:「來什麼?」


  「我爺爺在這兒住院呢,萬一碰上了,你可別說我是來看病的啊,他不知道我出事故那事。」


  賀星原皺皺眉:「爺爺怎麼了?」


  「腦溢血。」林深青覷了覷他,「叫這麼親切,想做我爺爺孫女婿啊?」


  小時候這麼叫慣了,一時嘴快,賀星原立刻搖頭:「當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唄,加個「當然」得是多不想?


  林深青似乎對他的反應很失望:「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正房的備胎不是好備胎。看來我得找個想的。」


  賀星原嘴唇緊抿成一線,過了會兒說:「隨便你。」然後把她的病曆本遞給挂號處,微微彎下腰說,「你好,掛精神科。」


  卻沒想到林深青是個行動派,原本打算掛羅菲的號,就因為這麼一茬改變了主意,從他身後探出腦袋:「護士,能不能挑醫生啊?」


  「是要掛專家號嗎?」


  她搖搖頭:「是要掛那種能勾起人看病慾望的,男醫生的號。」


  「呃……」對方顯然有點為難。


  賀星原皺著眉回頭看她:「別鬧。」


  「我沒鬧呀,如果醫生長得好看點,我會更加積極配合治療的。」


  「那給您掛何醫生的號吧。」挂號處的護士脾氣好,也沒不耐煩,反而朝她靦腆一笑,「他是咱們院草。」


  林深青拍拍賀星原,用那種「老鄉見老鄉」的驚喜語氣說:「這麼巧,跟你一個級別的。」


  賀星原面無表情,拿起單子轉身上樓。


  林深青笑著跟在他身後,沒走兩步聽見一句「深青啊」,臉上表情微微一僵。


  樓梯上,伺候林爺爺的保姆徐姨站在那裡,一眼看見了她。


  賀星原也停住了腳步。


  狹路相逢,躲不過去,林深青上前問:「徐姨,你在門診大樓幹嘛呢?」


  徐姨對她笑笑:「老爺子讓我拿了兩瓶酒來謝謝主治醫生。你這是怎麼了,來看醫生嗎?」


  這個徐姨在林家做事好些年了,跟林爺爺相當親近,說是保姆,對林深青來講也算半個長輩。


  不好不答,她只得說:「沒呢,不是我。」說著扯扯身邊的賀星原,笑了笑,「我陪朋友來的。」


  看她神色不太自然,徐姨精明上了,嘴上「哦」著,眼睛卻往賀星原手裡的挂號單瞟。


  林深青頭疼,擋了擋:「哎,徐姨,他臉皮薄,您別看了!」


  徐姨和賀星原同時一愣。


  她壓低了聲:「得了那種沒面子的病,誰想叫人知道呀。」


  「……」


  賀星原瞠目看她,剛要說什麼,被林深青一把掐住了后腰。


  他眉頭緊蹙地去抓她手。


  兩人的手背在身後掰扯著較起勁來。


  徐姨沒發現兩人這點小動作,顯然不好意思追問了:「那我先回病房了。」


  林深青笑容得體:「好。」


  等人走了,賀星原一把撒開她:「胡說八道什麼呢?」


  林深青甩了甩被他摳疼的手,覷著他:「反正也不做孫女婿,這麼氣急敗壞幹什麼?」


  賀星原黑著臉掉頭就走。


  林深青小跑幾步追上去:「哎你不會真不行吧?」


  賀星原咬著牙停步回頭:「林深青。」


  這麼優美的一個名字,硬是被他叫出了凶神惡煞的味道,林深青聳聳肩,閉嘴了。


  半個鐘頭的車程,開了一個多鐘頭才行進了三分之二。林深青人又犯了暈,在司機踩下第一百腳剎車的時候,酸水已經冒到喉嚨口。


  還剩一段路,她受不住了,叫司機回去,披上風衣下了車,按照手機地圖確定白麓灣的方向,然後穿進了附近一片老小區。


  小區里的阿姨們正穿著紅舞裙,熱熱鬧鬧跳廣場舞。林深青嫌鬧騰,七繞八拐走到安靜的小路,整個人才活了過來。


  只是還沒呼吸幾口清爽的新鮮空氣,就接到了蘇灧的電話。


  準確地說,是蘇灧打來的第三通電話。聒噪的廣場舞音樂蓋過了前兩通。


  「終於接了……」蘇灧鬆了口氣,「你在哪,還跟傅宵在一塊兒嗎?」


  「他應酬呢,我一個人在錦華苑。」她答完有點奇怪,「你怎麼知道我剛才跟他在一塊兒啊?」


  「賀星原說的,他被你拉黑了,聯繫不上你。」蘇灧急急忙忙地說,「你在錦華苑做什麼?別亂走,去人多熱鬧的地方等我過來。」


  林深青一頭霧水:「等你來幹什麼,跳廣場舞么?」


  「對,你就去廣場。」蘇灧發動了車子,「賀星原說有人跟蹤你,我不清楚具體情況,總之你千萬別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還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這小區建成起碼十多年了,樓房外牆已經斑駁泛黃,樓里的自行車車庫也都廢棄了,街上路燈十盞里有三盞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聽見這話卻笑起來:「這是變著法子騙我放他出黑名單呢。他是神仙嗎?怎麼知道有人……」


  她說到這裡猛地頓住,因為看見斜前方廢車庫的窗戶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後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這兒靠近錦華苑東門。」說完頭也不敢回,立刻抬腳朝東走。


  蘇灧明顯聽出不對勁:「你別嚇我啊,附近有沒有居民樓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著高跟鞋走得飛快,心臟都要蹦出嗓子眼,耳邊嗡嗡嗡地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直到身後黑影離得越來越近,近到快貼上她後背,才大叫著拚命狂奔起來。


  來人似乎也被她嚇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認出了這個熟悉的聲音。


  她愣愣扭過頭,確認了來人後,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聲:「賀星原你有病啊!」


  「我……」賀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剛才叫你幾聲,你都沒聽到嗎?」


  她甩開他的手,使勁推了他一把:「我聽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閑得蛋疼來我這兒裝神弄鬼是吧?」


  賀星原沉默下來,一股無名火蹭蹭蹭冒上頭,到嘴邊的一句「我沒有」倏爾一轉:「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誰都能撒酒瘋。」


  林深青被嚇出的眼淚還掛在眼角,聽見這話氣極反笑:「是,我愛跟誰撒跟誰撒,愛跟誰爽跟誰……」


  她話說到一半,被車前燈刺得一晃眼,抬頭就見對面飛馳來一輛電瓶車。


  穿紅舞裙的阿姨握著車把手一路狂飆,到了兩人跟前一個急剎:「小夥子找著人了?」


  賀星原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林深青一抹眼角淚花,還沒搞清楚狀況。


  阿姨又說:「找著就好,就是那倆流氓躥得太快,阿姨們沒幫你逮著!」


  「沒關係,麻煩您了。」


  林深青回過味來,眨眨眼問:「啊,真有人跟蹤我,還是一雙?」


  賀星原抿著嘴不說話。倒是阿姨相當誇張地比劃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塊頭的一雙嗎?胳膊還紋了龍,就在咱們跳舞的廣場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幹嘛,不過叫這小夥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過肩摔帥得來喲,看得我們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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