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林深青接過來, 在浴室里裹著浴巾冷笑。
那些內衣都是她拿來裝點用的收藏品, 當然不會有第二套同款,她不過是試探試探, 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實證明, 幾身紫色的樣式明明非常接近,他也記得跟上回那套的細微區別。
死小子, 不是一心調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樓, 看見賀星原坐在沙發上,面前一瓶喝到見底的礦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篤定他更需要冰水, 轉頭拉開冰箱門, 拿出一瓶扔給他。
賀星原接住了卻沒喝, 也不說話,臉色極差。
林深青打開酒櫃, 給自己倒了杯酒, 在他身邊坐下:「衣櫃里還真沒有,不愧是高材生, 記性真……」她說到一半停下,因為被賀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頭看看他的手, 故作疑惑地等他後文。
她覺得他應該是想說什麼的, 但長久的沉默過去了, 他僅僅藉此抽出了她手裡的酒杯, 放去一邊, 又從茶几隔層拿了一瓶常溫的礦泉水, 擰開瓶蓋遞給她。
全程無話。
扣手腕的下個步驟不是壓倒, 這讓林深青深感費解。
更令人遺憾的是,他還立即肅清了一切旖旎的氣氛:「我今天是來找你談正事的。」
林深青面帶好奇:「一個個都說談正事,談情說愛難道不是?」
賀星原瞥了眼鞋櫃:「反正我不是。」
「哦——」她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看見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卻不解釋。
賀星原接著說:「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剛才在浴室已經把這事想明白,倒有點意外他這麼快開誠布公。她像失去興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對面:「唉,這就不演啦?」
賀星原的眼神飄忽了一瞬。
她聳聳肩,示意沒錯,她都知道了。
這下,賀星原對她渾身帶刺的態度多少理解了點,主動道歉:「對不起,當時有點誤會。」
畢竟那時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對她多少存了疑慮。
林深青靠著沙發問:「之前那幾封郵件也是你發的?」
「不是。事發當時我在航大參加暑期集訓,不了解那邊的詳情。發件人是我叔叔的……一個朋友,她懷疑事故跟我嬸嬸有關,又認為你收了封口費,所以找我探你口風。」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當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況。」
「嘶——」林深青用指關節敲著茶几,想著怪不得發件人說不要驚動賀太太,「那你現在不擔心,我和你嬸嬸是一夥兒的了?」
他點點頭。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來這麼正直?」
「嗯。」
林深青點點頭,心道好啊,年紀輕輕就瞎了。
她說:「可我確實收了你嬸嬸的錢,只不過叫法是撫恤金。雖然我也不懂,警方說事故是意外,她也同樣是受害者,為什麼反過來給我這筆錢。」
但人怎麼能不要錢呢,尤其是自己長了腳進口袋的。
賀星原不以為然:「你沒把錢轉匯給葉師師的家人嗎?」
葉師師是她那個過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現在連銀行都賣客戶隱私了?」
「沒,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橫幅寫血書,我能怎麼辦,破財消災唄。」林深青隨意撥弄著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航班還是她安排的呢。」
賀星原皺皺眉:「那趟航班是接我叔叔去森島參加空中酒會的,原本已經被包機,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飛機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陽穴,「說起來有點狗血,從為什麼會上那架直升機,到被另一架直升機從海上救起,中間的這段,我這兒都不記得了。啊,這麼說,還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這不是狗血,這是PTSD的典型癥狀,你沒看過醫生嗎?」
「不過少了點不愉快的回憶,想不起來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為製造,這段記憶就很關鍵。」
「你也說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記錄的,直升機失事前的飛行參數……」
「說人話。」林深青不耐煩地打斷他。
「我是說,這架飛機在起飛前可能被人動過手腳。」
林深青像聽見什麼笑話:「港城的事故調查專員都沒發現的疑點,叫你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發現了?真是前途無量,可喜可賀啊。」
賀星原沉默了。
「哎呀,這麼好的飛行員苗子,怎麼在這兒虛度光陰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麼正經人,趁還沒被吃干抹凈,趕緊回去吧。」
賀星原沒再跟她多說,離開白麓灣后,撥通了蘇灧的電話。
那頭女聲嗓音沙啞,大概還沒起床:「談完了?順利么?」
「她那脾氣,還說不好。」賀星原回頭看了眼別墅區的方向,「你能過來陪她么?我覺得她今天狀態會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來的,跟她還不親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於男助理嘛……」蘇灧拖長了聲,帶了點調笑的味道,「你這麼大度啊?」
*
賀星原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人以群分,但當蘇灧提出由他晚上來「換班」時,他卻也沒拒絕。
夜裡十點,等宿管查完寢,他背上包跳窗出學校,打車到了白麓灣。
蘇灧給他開了門,說林深青八點多吃了兩片安定,現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麼樣?」賀星原問。
「看著心情不錯,還挺精神地把你罵了一頓。」
「……」
「能讓她吃癟,行呀你。」蘇灧讚賞地看看他,又嚴肅起來,「不過那飛機真有問題嗎?之前的事故報告沒提啊。」
「沒有,」賀星原壓低聲,「否則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這是騙她呢?」
他點點頭:「總得說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為了破案接受治療。」
蘇灧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大學生有文化就是靠譜。」說著拎起包,把門帶上,「交給你了啊,有事給我電話。」
賀星原進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從包里拿出課本和筆,開始寫專業課報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著背寫了半個小時字,渾身不舒坦,站起來活動筋骨。
也就是這時候,聽見二樓傳來一聲驚叫。
他心臟陡地一跳,開了樓道燈,三步並兩步衝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頭散髮,驚慌失措地從卧室光著腳跑出來。
「怎麼了?」他握住她一對手肘,在樓梯口把她攔下。
「有人,窗邊有人,」林深青嚇得眼眶通紅,「她來找我了……」
賀星原順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蕩蕩,窗帘也是拉緊的。
「誰來找你了?」
「葉師師,葉師師來了……腫的,全是腫的,都被泡白了,還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她講得支離破碎,賀星原卻聽得齒牙顫慄。
他搖搖頭說:「沒有,你只是做噩夢了。」
她聽不進去,抱著頭哭:「她問我為什麼不給她討公道,說我害死她……我沒有!我也是受害者,為什麼要怪我……我就是不想看醫生而已……」
賀星原喉嚨底一哽:「為什麼不想看醫生?」
林深青沒說話,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願意答。
賀星原垂眼看了看她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那我們不看醫生了,你去把鞋穿好。」
林深青搖著頭不肯回房間。他要去幫她拿,又被攥著衣服動不了,只好把她整個人架起來,讓她暫時踩在自己腳上,一隻手輕輕拍她的背。
可能有五分鐘,或者十分鐘過去了,她的哭聲才漸漸變小。
神志回籠少許,林深青抽著噎,遲疑地回頭看向卧室。
賀星原拿手虛虛蓋住她眼。
就像比死亡本身更讓人絕望的,是瀕臨死亡的關頭,想象中的恐懼永遠比真實的來得可怕。
所以他把她的視線引了回來:「真的沒人。」
林深青如夢初醒:「我剛才做夢了?」
「嗯。」
她在原地發了兩分鐘呆,慢慢恢復了清明,退後一步,放開了賀星原:「你怎麼在我家?」
他神情無奈:「不放心你啊。」
林深青反應還有點遲鈍,愣了好半天,才記起自己還在氣他,哼笑一聲:「管得真寬。」
一回過神就立馬刺他,賀星原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默了默說:「你去照照鏡子,帶著鼻涕泡笑好不好看?」
林深青神情一滯,在心裡爆了句粗口,扭頭進了浴室,打開水龍頭洗臉。
賀星原到她卧室拿來拖鞋,遞到她腳下:「趕緊穿上。」
她抹著洗面奶無動於衷。
賀星原催促:「著涼了難受的是你。」